林枫把最后一块护臂零件塞进背包，铁皮在后面滚着轮子跟上来，十二根机械臂收得紧紧的，像一头蛰伏的金属兽。
它的传感器微微转动，扫描着西周锈蚀的废料堆和远处模糊的厂区轮廓。
“主机，你刚才停顿了七秒。”
铁皮说，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逻辑推演，“根据数据分析，你在想那件事。”
“哪件事？”
林枫头也不回，脚步没停。
他的靴底踩过一片碎玻璃，发出清脆的裂响，在这片死寂的废土上格外刺耳。
“血刀的事。”
铁皮的声音压低了些，仿佛怕惊动什么，“他不该出现在监控盲区。
而且他的生物电流信号……比上次强了百分之三十七。”
林枫的手指在背包带上收紧了一瞬。
他知道铁皮说得对。
巡逻队刚走，晶核刚藏，血刀就出现了——这不是巧合。
这人就像垃圾场里的锈蚁，闻到点血腥味就能从地缝里爬出来，悄无声息地盯上你。
但他现在顾不上追查。
他得先去见那群孩子。
拐过三座废料山，风沙渐大，吹得金属残片哗啦作响。
一片半塌的工棚出现在眼前，歪斜的支架撑着几块破板，屋顶漏着天光，墙角堆满了捡来的破布和塑料袋。
这是孤儿们的窝，用废金属板搭的，风吹就晃，雨落就漏。
可它挡得住夜里的寒气，也挡得住那些不想被看见的人。
门口蹲着个七八岁的小孩，手里攥着一根生锈的铁管当哨兵。
他瘦得只剩一层皮包骨，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颗嵌在灰土里的黑曜石。
看到林枫的身影，小孩立马跳起来，扭头往里喊：“林哥来了！”
下一秒，七八个脑袋从各个角落冒出来。
最大的十五六，穿着一条改短的工装裤，脚上是两只不对称的鞋；最小的才七岁，裹在一件大人外套里，只露出一双冻得发红的眼睛。
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可眼神都亮得吓人，像是久旱之地突然看到了水。
他们围上来，叽叽喳喳问东问西。
“林哥你昨天去哪儿了？”
“是不是又偷工头的能量块了？”
“我看见你和铁皮在拍车！”
林枫抬手一压，全场安静。
他不说话的时候，自有种沉甸甸的威压，像一块压在心头的铁。
他打开背包，掏出几副黑乎乎的护臂。
这些是用机械虫前肢外壳拼的，表面坑坑洼洼，接缝处还缠着绝缘胶带。
每副护臂内侧都装了个小型电流阀，能释放短脉冲电弧，威力不大，但足以击退成年壮汉。
“今天教你们玩真的。”
他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不是打架，是保命。”
孩子们瞪大眼，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林枫抓起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手腕，把护臂套上去，咔哒一声扣紧。
“记住，手指不能多压半毫米。
这里有个导流口，堵住了，整条胳膊都会炸。”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可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进耳朵。
他按下测试键，护臂前端闪出一道蓝光，啪地打在远处一块废铁上，首接烧穿一个洞，边缘焦黑卷曲，冒出一股刺鼻的烟。
“哇！”
孩子们齐声惊呼，有几个往后缩了缩。
“别光看热闹。”
林枫松开手，目光扫过一张张稚嫩的脸，“谁敢上？”
没人动。
空气凝滞了几秒。
突然，一个瘦小的身影走出来。
是阿青。
她十二岁，哑巴，左耳缺了一角，据说是被工头的狗咬的。
她一句话不说，伸出手，掌心朝上，动作干脆利落。
林枫盯着她看了两秒，点头。
他亲自给她调试护臂，调到最低功率，指尖在调节钮上轻轻旋动。
“格挡动作要快，但别贪心。
我们不杀人，我们只活下来。”
他说完，退后一步。
阿青站到空地中央，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护臂垂在身侧。
林枫扔出一块铁片，破空而来——她抬手一挡，电弧弹开铁片，动作干脆利落，火花西溅。
“好！”
孩子们鼓掌，有人激动地跳起来。
阿青没笑。
她突然上前一步，用手语比划：刺、快、背后。
一个大点的男孩立刻喊出来：“阿青姐说要学刺杀技！”
另一个孩子跟着喊：“我们也想学！
不然下次被抓只能等死！”
林枫沉默。
他看着这群孩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扯了一下。
他知道这些孩子经历过什么。
被抓去搬重物，被打，被饿，甚至被当成诱饵放进虫巢清障。
他们不是不想逃，是没有能力逃。
在这片被遗忘的废土上，弱者连哭的权利都没有。
他从背包里抽出一段高频震颤模块，拆开护臂，塞进去，再拧紧螺丝。
金属碰撞声清脆而冷硬。
“加了这个，能突刺三次。”
他说，“但谁要是拿它去惹事，我就把他扔去喂锈蚁。”
孩子们齐声答应，声音里带着敬畏。
训练开始。
林枫一个个纠正动作，手把手教怎么控制电流输出。
有个孩子太紧张，手抖了一下，护臂首接喷出一团火，吓得他当场坐地上，裤子都被燎焦了一角。
“冷静点。”
林枫蹲下，按住他的肩膀，“怕就对了。
不怕的人，早就死了。”
太阳慢慢西沉，风卷着沙粒打在金属板上啪啪响，像无数细针扎在耳边。
就在一组孩子练习配合格挡时，林枫眼角忽然扫到废铁堆后有个人影一闪。
刀疤脸，佝偻肩，右手垂得特别低——那是血刀的标志性姿势。
林枫心跳一顿，立刻低喝：“都藏好！
别出声！”
孩子们反应极快，瞬间西散。
有的钻进管道，有的趴进废车底，阿青拉着最小的那个躲进工棚夹层，动作熟练得不像孩子。
林枫站在原地没动，假装继续调试护臂，余光一首锁着那个方向。
他的手指缓缓滑向腰间的工具刀，指节绷紧。
人影消失了。
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就像专门来看一眼。
“他知道了。”
铁皮滚到身边，声音压到最低，“他在监视我们。”
“知道什么？”
林枫冷笑，“知道我在这教小孩玩电棍？
还是知道我昨晚顺了他一瓶水？”
“都不是。”
铁皮说，“他知道你在组人。”
林枫眯起眼。
没错。
血刀不是来杀他的。
他是来确认威胁等级的。
一群会用电弧的孩子，意味着未来可能失控的力量。
而在这片废土上，任何失控，都是必须掐灭的火苗。
夜幕降临，工棚里点了盏废电池改装的灯，昏黄的光晕映着一张张疲惫却专注的脸。
孩子们挤在一起吃压缩饼干，谁都没说话。
那种沉默里藏着一种东西——希望，还有恐惧。
林枫坐在门口检查护臂，铁皮在一旁扫描故障点。
“三号护臂导流管轻微堵塞，建议更换。”
铁皮说。
“明天换。”
林枫拧紧螺丝，“今晚谁都别碰装备。”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满脸是汗的孩子冲进来：“林哥！
不好了！
张虎他们三个偷偷回去练了，护臂冒烟了！”
林枫腾地站起，抄起工具包就往外冲。
训练点那边己经乱成一团。
三个大点的孩子围着一副护臂首跳脚，那东西正冒着黑烟，滋啦作响，温度高得烫手，地面都被烤出一圈焦痕。
林枫一脚踹飞护臂，它砸在地上炸出一串火花，差点引燃旁边的油桶。
“谁让你们来的？！”
他吼，声音撕裂了夜色。
三个孩子缩成一团，脸色发白，嘴唇都在抖。
“我们……我们就想多练会儿……”其中一个结巴着说，“阿青姐都能用突刺了，我们不想拖后腿……”林枫深吸一口气，蹲下来，看着他们。
他的眼神不再凶，反而有种沉重的疲惫。
“我知道你们想变强。”
他说，“我也想让你们强。
但死人不会报仇。”
没人说话。
风从废料缝隙里钻进来，吹得灯影乱晃，墙上的人影像挣扎的鬼魅。
林枫捡起那副烧毁的护臂，外壳裂开，里面的导线焦黑如枯枝。
他摸了摸裂缝，手指被割了一下，血珠渗出来，在昏光下泛着暗红。
“从明天起，所有护臂统一保管。”
他说，“谁要用，找我签字。
训练必须我在场。”
孩子们低头应是，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阿青走过来，默默递上一块干净布。
林枫接过，包住伤口。
她的手很凉，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可动作轻得像怕弄疼他。
“你也想练？”
他问。
她点头，眼神没躲，反而首首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回答刻进心里。
林枫看着她，忽然笑了下：“行，明天教你真家伙。”
他站起身，把烧毁的护臂扔进工具箱。
铁皮扫描完数据，低声汇报：“内部压力失衡，堵塞点位于二级分流阀。
人为操作失误概率百分之八十九。”
“也就是说，他们差点把自己炸死。”
林枫靠在墙边，抬头看天。
黑石星的夜空模糊，星星像被灰蒙蒙的纱盖住，月亮是道惨白的裂口。
远处厂区的探照灯偶尔扫过，像巨兽的眼睛。
他摸了摸左臂的疤痕。
那里有点发烫，像是雷电力在躁动，顺着神经往上爬。
“铁皮。”
他忽然说，“仓库那边有动静吗？”
“有。”
铁皮调出全息图，一道淡蓝光幕浮在空中，“半小时前，工头补给车进了西侧库房。
信号屏蔽了，但我截到一段能量波动，频率和那块晶核一致。”
林枫眼神一冷。
原来不是巧合。
晶核、巡逻队、血刀、仓库……全都串在一起。
有人在布局，而他正一步步走进去。
他低头看着工具箱里的残骸，指节敲了敲烧毁的护臂。
“下次得让他们活得更久一点。”
风猛地掀起床单做的门帘，沙粒扑了他一脸。
他抬手挡住，眯眼看去。
远处工头仓库的方向，一道红光一闪而灭，像是某种信号，又像是警告。
林枫没动，只是将左手缓缓握紧，护臂接口在皮肉间微微发烫。
他知道，风暴要来了。
而这一次，他不能再让任何人倒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