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落了三日,青石砖上结着薄冰。我数着檐角垂落的冰棱,
看它们把朱墙分割成破碎的琉璃片。第八根冰棱断裂时,萧懿殊的皂靴终于踏碎满地清光。
"殿下。"我跪在雪地里,膝盖早就没了知觉。绣着金线的墨色衣摆掠过眼前,
我仰头望进那双凤眼,他眼底的厌恶比檐上积雪更冷。白玉药匣递出去的瞬间,寒光出鞘。
剑锋抵着喉间,我看见自己冻得发紫的脸映在剑身上,像朵将败的紫藤花。"姜家的血,
配不上孤的剑。"萧懿殊手腕微转,药匣应声而碎。褐色药丸滚进雪堆,像被碾碎的蝉蛹。
"阿弥陀佛。"檀香拂过鼻尖,月白袈裟扫开一地狼藉。清元握着菩提珠的手将我扶起,
佛珠硌在腕间,是温润的疼。"殿下,紫微星动,不宜见血。
"萧懿殊的剑尖在清元颈侧游走,忽然轻笑:"佛子要渡这妖孽?"剑锋挑起我鬓间落雪,
"那就让她在佛前跪够三日。"---永和宫的炭火烧得太旺,熏得人眼睛发涩。
母亲倚在缠枝牡丹枕上,染着蔻丹的指甲陷进我肩膀:"为何要救他?"血珠从指缝渗出,
在素纱衣上洇出红梅。我望着榻边打翻的安胎药,乌褐药汁蜿蜒至金砖缝隙,像条濒死的蛇。
"那碗杏仁酪本该要了他的命!"母亲突然剧烈咳嗽,金护甲刮过锦被发出刺耳声响,
"你父亲通敌?哈哈哈......分明是萧家要灭姜氏满门!"窗外惊雷炸响,
闪电照亮她狰狞的面容。冰凉的护甲贴上我脸颊:"宁儿,记住这痛。
萧懿殊今日饮下的每一盏茶,来日都要用血来还。"雨声渐密时,太医令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母亲松开手将我推倒在地,殷红血迹顺着裙裾蜿蜒,在琉璃砖上开出妖异的曼陀罗。
"我的孩子......"她忽然凄厉尖叫,染血的指尖指向我,"是你!
你和萧家串通害死本宫的皇儿!"---南音寺的钟声惊起栖鸟,我攥着包袱的手微微发抖。
山门将闭时,玄色大氅挟着夜露卷进来,鎏金蟠龙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皇妹好兴致。
"萧懿殊解下大氅裹住我,龙涎香混着酒气钻进鼻腔。他指尖摩挲着我腕间佛珠,
忽然发力扯断,"求佛不如求朕。"檀木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金砖上,
我望着滚到供桌下的最后一颗,听见自己声音发颤:"陛下醉了。""醉?"他低笑,
鎏金步摇的尖头抵上我掌心,"那年你冒雪送来的解酒丸,苦得朕三日食不下咽。
"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杏黄蒲团上晕开暗红的花。朱漆山门轰然闭合,
萧懿殊打横抱起我走向龙辇。夜风掀起车帘一角,我看见清元站在银杏树下,
月白袈裟染着火光。"看够了吗?"耳垂忽然被咬住,温热气息拂过颈侧,"朕的公主。
"鎏金缠枝烛台上凝着蜡泪,我数到第七滴时,腕间玄铁链发出轻响。
萧懿殊端着药碗站在榻前,明黄中衣领口微敞,
露出锁骨上一道新月形伤疤——那是我及笄夜用金簪划的。"喝药。"白玉勺磕在碗沿,
清脆得像那年冰棱落地声。我偏头躲开,药汁泼在茜纱帐上,蜿蜒如血痕。下颌突然被掐住,
温热的唇压上来。苦药混着血腥味在齿间漫开,他咬着我舌尖轻笑:"现在连装乖都不会了?
"血珠顺着嘴角滑落,在杏色锦衿上绽出红梅。更漏声里,我摸到枕下藏着的碎瓷片。
有宫人低语:"南音寺那具焦尸......佛珠少了一串......"瓷片割破掌心时,
萧懿殊攥住我手腕举过头顶。鲜血染红素纱小衣,他眸色比夜更沉:"听到清元可能没死,
连自戕都舍得下重手了?"残雪裹着枯叶在廊下打转。我跟着飘忽的灯笼影子往西华门去,
绣鞋被露水浸透,却在一处断墙下踩到半卷《金刚经》。焦黄纸页上,
"一切有为法"的"法"字烧去半边,露出夹层里清元的字迹:"情劫难渡"。
身后传来环佩叮咚,我慌忙将残经塞进袖中。贤妃带着两个嬷嬷拦住去路,
鎏金护甲挑起我腰间玉坠:"这不是陛下随身之物么?公主偷东西的毛病,怎么十年不改?
"掌心伤口又渗出血,我盯着她鬓间九鸾衔珠钗——那本该是我娘的陪葬品。
忽然有人轻笑:"爱妃眼力甚好。"萧懿殊从月洞门转出,蟒纹箭袖沾着夜露,
"不过朕的东西,宁愿被她偷。"贤妃脸色煞白地告退。萧懿殊抚过我袖中凸起的经卷轮廓,
忽然将我打横抱起:"想看南音寺废墟?明日带你去。"刑场阴云密布,
我数着铡刀上的锈迹,直到看清跪在刑台上的人。清元额间朱砂痣比袈裟更红,
他抬眼望来时,我踢翻案几冲向刑台。铁链哗啦作响,萧懿殊揽着我的腰往后拖。
刽子手的刀锋擦过清元眉骨,血珠溅上我裙裾。"朕改主意了。"萧懿殊扳过我的脸,
"你笑一次,朕断他一指。"我扯动嘴角,听见背后传来闷哼。
清元染血的手掌突然抓住铡刀,鲜血淋漓的断指滚到脚边。他望着我笑得慈悲:"阿弥陀佛,
公主该多笑。"萧懿殊暴怒的吼声中,我弯腰捡起那截断指。温热鲜血渗进指缝时,
忽然想起八岁那年在雪地里,清元替我暖手说的那句:"冻坏的手指,来年还会长出新芽。
"雨丝裹着血腥气往领口钻。我盯着清元断指处蠕动的血肉,突然有金光刺破雨幕。
白玉般的指骨破肉而出,梵文经咒如金蛇缠绕新生骨节。刽子手的刀再次举起时,
我撞开侍卫冲上刑台。玄铁链划破青石地面,萧懿殊的暴喝混着雷鸣:"拦住她!
"湿透的袈裟贴住清元脊背,他垂目轻笑:"公主请看。"新生手指点上我眉心,
温热触感与当年雪夜重合,"贫僧说过,断枝亦能逢春。"禁军铁戟架住我脖颈的刹那,
清元突然口诵梵经。腕间佛珠残链骤然发烫,我眼睁睁看着白玉指骨化作齑粉,
混着血水渗入刑台缝隙。---温泉雾霭氤氲了盘龙金柱。萧懿殊扯开我浸透的囚衣,
掌心按在锁骨旧疤:"当年这簪子再深半寸......"话音戛止,
他突然掐着我后颈按进池水。气泡从口鼻溢出时,我看见水面倒影里他猩红的眼。
挣扎间抓到池底卵石,却听见他附耳低语:"清元自毁佛骨时,你猜他疼不疼?
"肺叶快要炸开的瞬间被拽出水面,
我咳着水抓住他衣襟:"你早知他是......""药人?"萧懿殊笑着舔去我眼睫水珠,
"不然你以为,为何他总能救你于濒死?"池面突然漾起涟漪,
宫人惊慌来报:"南音寺废墟挖出金丝楠木棺,
里头是......"萧懿殊猛地将我按回池壁,对宫人冷笑:"烧了。
"贤妃的妆奁匣子第三层有暗格。我握着九鸾钗的手在发抖,钗头南疆缠丝突然松动。
染血的指甲落在绒布上,刻着"丽"字的翡翠戒面刺痛双目。"果然在偷!
"贤妃带着腥风的巴掌袭来时,我攥紧染毒护甲划向她咽喉。腕骨突然剧痛,
萧懿殊捏碎我手中护甲,碎玉扎进掌心。"陛下明鉴!"贤妃抖如筛糠,
"这毒甲不是臣妾......"萧懿殊笑着踩住她裙摆:"三年前丽妃暴毙,
爱妃的父兄正好执掌慎刑司。"他弯腰拾起带血指甲,突然塞进贤妃口中,"此毒见血封喉,
爱妃尝尝?"凄厉惨叫中,他抱起我走向内殿。血顺着指缝滴在龙纹地毯上,
他舔去我腕间毒血:"宁儿可知,当年你娘咽气前,求朕护你一世周全。
"铜锁落地声惊飞夜鸦。我踮脚够到最高层格屉,金丝楠木碎屑扎进指尖。
半块玉牒沾着焦土,借着月光看清"承平七年"的字样——那正是我与萧懿殊出生的年份。
身后突然响起玉珠帘碰撞声,我来不及藏起玉牒。萧懿殊握着另半块玉牒走近,
龙凤纹在掌心合拢的刹那,他掐着我后颈按向博古架:"现在知道为何朕偏要留你了?
"檀木架轰然倒塌,碎瓷划破脸颊。他拇指抹去血痕,
突然咬破舌尖将血涂在我唇上:"这深宫秘闻,可比你娘说的杏仁酪有趣多了。
"更鼓敲过三响时,窗棂飘进檀香味。清元脸色比袈裟更白,他将染血的经卷铺在案上。
烛火舔舐血渍,渐渐显出"帝王劫,骨肉孽"六个字。"张嘴。"他扯开衣襟,
青玉匕首刺入心口。血珠坠入茶盏时,我望见他心口旧伤叠着新伤,结成莲花状的疤。
宫灯骤亮,萧懿殊倚着门框抚掌:"好个活佛济世。"他夺过茶盏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时溅出的血染红衣襟,"可惜这心头血,解得了蛊毒,解不了相思。
"清元佛珠缠住萧懿殊手腕,两人对峙时,我摸到案上匕首。刀尖即将刺入萧懿殊后心时,
他突然转身握住刀刃轻笑:"宁儿,你的眼睛比八岁那晚诚实多了。
"合卺酒在鸳鸯壶里晃出涟漪。萧懿殊握着我的手倒酒,
鹤顶红在杯沿凝成珠光:"当年你娘就是这般喂先帝饮鸩的。"交杯时他突然打翻酒盏,
将我压倒在百子千孙被上。酒液渗进锦缎,他咬开我衣带低语:"知道为何清元总来得及时?
因为你的玉佩——"他扯断我颈间红绳,"从来都是朕的眼睛。"龙凤烛爆出灯花时,
窗外传来梵唱。清元跪在阶前敲木鱼,血顺着经幡流到白玉阶上。
萧懿殊扳过我的脸:"你猜他能敲到第几声?"第一缕晨光刺破窗纸时,木鱼声戛然而止。
清元栽倒在血泊里,手中紧握着半块染血的龙凤玉牒。清元的血渗进玉牒纹路,
将"承平七年冬月廿七"染成赤色。我掰不开他僵硬的手指,转身抽出墙上龙泉剑。
剑锋劈向玉牒的瞬间,萧懿殊徒手攥住剑刃。"他拼死送来的东西,不看岂不可惜?
"血顺着剑槽滴在玉牒上,模糊了"同母异父"的刻痕。他笑着用染血的手指点我胸口,
"这里流着的肮脏血脉,可是与朕同源呢。"琉璃屏风轰然倒地,我举起青铜烛台砸向玉牒。
萧懿殊突然扼住我咽喉,将碎陶片塞进我掌心:"往这儿扎。"他抓着我的手按向心口,
"看看是你的恨意深,还是朕的命硬。"太医院蒸煮药草的雾气里,
清元袈裟下的纱布渗着黄脓。他攥着我的手贴上心口溃烂处,
眉眼仍是慈悲相:"剜这里……三刀……"匕首刚刺破皮肉,萧懿殊踹门而入。
他掐着清元下巴灌入鸩酒,转头对我笑:"朕改主意了,让他活着看你我成婚。
"清元突然暴起,匕首精准刺入自己心窝。颤巍巍掏出团血肉时,
他竟在笑:"公主……接好……"染血的肉块滚到我裙边,腾起阵阵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