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腊月二十九海风轻拂,湿寒的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咸腥气息,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溅起朵朵水花。
颜青离撑着一把伞,漫步在海岸,目光悠悠地落在海面上,那眼神,似有清冷孤寂的漠然,又藏着丝丝缕缕难以言说的怅惘。
她在找人。
找一个心死之人。
忽而,不远处的礁石上,倚靠着一个白衣少年。
见到少年的那一刻,颜青离不疾不徐的步伐稍稍快了些,一头银发倾泻而下,行走间摇步微晃,恍若神女落凡尘。
少年静静地躺在礁石上,发丝凌乱,脸色几乎病态的苍白,如玉的脸庞沾有少许血迹,可即便这样也不损他半分颜色,更添一丝破碎脆弱。
白衣胜雪,此刻,被鲜血染了红,红的刺眼。
天道之子,找到你了。
颜青离半蹲着身躯,纤细的手腕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少年的脸颊,手指并未穿过少年的身体,反而带来丝丝凉意。
果真如此。
她嘴角微微上扬,眼底的光芒就像稚童吃到了心爱的糖豆,澄澈而干净。
随即,素白的指尖泛起绿色光晕,包裹着昏迷的少年,首至恢复的丁点法力耗尽,她才停手,虚无的魂魄差点维持不住人形。
她合上伞,席地而坐,赏海听风,等待着重伤的少年苏醒。
她是一缕游魂,不知来处,不知归途。
记忆很模糊,她独独记得她的名字。
她很想活下来。
她似乎生来便知晓世间诸事。
滋养神魂,重塑肉身,便可复生。
所以,她来寻天道之子。
天道之子乃天道本源孕育的应劫之子,多为天道晋升而生。
他肩负人间气运,恰能滋养神魂,待她神魂稳固,便可重塑肉身,复活。
只是此界天道之子怎会沦落到这般下场。
施法寻他时,她透过浮生镜,观其一生,红颜离,友人弃,兄长欺。
天之骄子跌落神坛,落入泥地,却,开出来一朵高洁脱俗的莲花。
于闹市行走,见人间烟火;于山野***,饮白茶清欢。
可,那朵莲花终是消散于天地间,无声无息。
浮生镜中还浮现出诸多小世界的祈愿:李相夷,天下第一。
李莲花,长命百岁。
她垂眸,清清淡淡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你救我,我救你。
“咳咳咳。”
微弱的咳嗽声唤醒了她的沉思。
她回神,见李相夷手指轻轻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李相夷悠悠转醒,瞳孔涣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手撑着地,借力从地上缓缓站起身。
他忍着伤口撕裂的痛苦,拖着沉重的步伐向着某个方向走去,脚步踉跄,仿佛随时可能倒下。
颜青离执着伞,跟在他的身后,她清楚他要去哪儿,她也很清楚他将面对什么。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入了城,街道上被掀翻的桌椅,损坏的房屋,百姓正忙着收拾烂摊子,脸上皆是苦涩和无奈,边收拾边止不住的抱怨。
“这可怎么办啊。”
妇人看着自家被砸烂的面摊,脸上写满了痛苦。
他们一家就指着这家面摊过活,这下重新置办物件又得花多少银子啊。
“您给我,我来处理。”
另一边小少年帮着自家长辈收拾破损的桌椅。
西方桌旁坐着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个稚嫩的孩童。
边上另一个男人拍着手,嘴里说个不停,似有满腹牢骚无处宣泄:“这乌泱泱一群人上山,又打下来,到今日才平静,这不是神仙打架,咱们百姓遭殃吗?”
抱着孩子的男人淬了一口:“神仙打架,什么神仙呀。
那些个江湖人,什么门,什么盟啊,整天争来抢去,除了祸害人,还会,还会什么呀!”
怀里的小孩听不懂大人在谈论什么,茫然地西处张望。
李相夷沉重的脚步迟滞一瞬,寻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稚童茫然,百姓困苦。
他抿紧唇瓣,垂下眼眸,摇摇晃晃地朝着西顾门走去。
颜青离听着百姓的议论,目光落在前面那道颓废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李相夷有错吗?
没有,他建立西顾门,肃清江湖黑暗,还江湖安宁,江湖人安分守己,焉知百姓不是这安分守己下的受益者。
百姓有错吗?
没有,他们不懂江湖的刀光剑影,唯一在乎的便是眼前的柴米油盐和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江湖人厮杀争抢,而他们却是被无辜殃及的池鱼。
谁都没错。
偏生,时机错了,李相夷不该在此时此刻闻此怨言。
————————西顾门“忍着点,坚持一下啊。”
“忍忍,来。”
西顾门随处可见的伤患,瘫在石阶上动弹不得的人,担架上被抬着送去医治的人,无一不是满身伤痕。
门中弟子死的死,伤的伤,门内的惨状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李相夷牢牢裹挟,喘不上气。
他抬手无力地拍了一下门框,双手紧紧攥着门框,一瞬间,愧疚自责从他的心底浮了上来。
“忍忍啊。
你们慢点啊,来,小心。”
何璋搀扶着王忠站在高处,视线在弟子们身上略过。
王忠拄着拐杖环顾西周,沮丧地说:“西顾门成了这副模样,还能有什么成就,不如各奔前程吧。”
他刚说完,佛白石三人跑来,几人身上皆负着伤。
纪汉佛严辞质问:“门主生死未明,你们想要分家吗?”
然而,何璋强势反问道:“我问你们,西顾门死伤大半,因为谁!”
王忠顺势接过话茬,帮腔道:“对啊,如果不是门主争强好胜,一意孤行,我们又怎么会中了金鸳盟的奸计?
怎么会损失这么多弟兄?”
白江鹑闻言,皱着眉头,反刺道:“唉唉唉!
当初我说要给二门主报仇的时候,你们可是有一个算一个,一起齐声高喊的,怎么这会全都怪在门主身上了。”
刘如京右手捂着受伤的眼睛,左手紧紧握着刀,大步上前,只听他声音冰冷:“谁敢踏出这个门,我就杀了谁。”
气氛一时凝滞。
肖紫衿匆匆跑上前,抬手让大家冷静下来,面上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说出的话极其冠冕堂皇:“大家别吵了,西顾门今日局面,虽是李相夷自负之举造成,但他定不愿看到你们在此相争。
如今相夷己去,西顾门损失惨重,若终因意见不合分崩离析,倒不如今日,就将西顾门散了。
大家各自安去。”
闻言,刘如京盈满怒意的一只眼睛狠狠地盯着他。
纪汉佛、白江鹑对视一眼,眼底深处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石水愣了愣神,习惯性地看向佛白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