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将喜帐映得如同血海,烛泪顺着鎏金烛台蜿蜒而下,在龙凤呈祥的喜帕上凝成血琥珀般的瘤子。
沈昭华攥着合卺酒杯的手指节发白,指尖几乎要掐进银丝錾刻的杯身。
窗外飘来的铁锈味混着合欢香,熏得她凤冠上的东珠都在打颤。
"外院为何有铁甲声?
"她猛地掀了盖头,十二串珍珠璎珞撞在妆台铜镜上,镜中映出她染着丹蔻的指甲——那颜色像极了三日前,谢琅跪在演武场青石板上求婚时,膝盖磨出的血痕。
素心捧着缠枝莲纹铜盆的手一抖,温水泼湿了鸳鸯戏水的脚踏毯。
小丫鬟强笑着去按她肩头:"小姐莫慌,定是姑爷带着北疆大营的弟兄们来闹洞房......"话音未落,雕花木门轰然炸裂。
飞溅的木屑中,沈昭华看见玄甲卫的箭镞在月光下泛着青芒——那是刑部诏狱特制的破甲箭,三日前才在庆功宴上呈给父帅鉴赏。
"谢家哥哥......"她踉跄着后退,腰间的双鱼玉佩撞在妆奁上,金丝楠木匣子翻出半盒螺子黛。
那黛石还是谢琅上月剿灭南疆叛军时,特意绕道扬州给她捎的贡品。
谢琅摘下玄铁兜鍪,鬓角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他解下佩剑往妆台一掷,剑穗上同心结的流苏缠住了沈昭华的青丝——那结是她跪在佛堂三天三夜,用一百零八根金线编的平安符。
"沈家通敌叛国,现己伏诛。
"他指尖抚过剑柄上未拭净的血,在铜镜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红,"昭华若肯饮下这杯酒,为夫自会给你个痛快。
"素心突然扑上来抱住他的玄铁胫甲:"姑爷!
小姐己经有了两个月身孕!
您不能——"寒光闪过,沈昭华看着素心的头颅滚落到合卺酒壶旁。
小丫鬟至死还攥着从她嫁衣上扯下的珍珠——那是素心今晨才一颗颗为她缀上的,说新娘子衣上明珠,要保百年好合。
"为何......"毒酒入喉时,她死死抠住谢琅腕间的护甲。
金丝甲片刮破她精心养护的指甲,血珠渗进甲缝里,"父帅戍边二十载...身上三十七道箭疮...都喂了狗么......"谢琅甩开她的力道大得惊人,沈昭华的后腰撞碎了青玉妆台。
碎裂的镜片中,她看见院中老槐树上悬着两颗头颅——父帅的银盔被血糊住,兄长口中还咬着半截耳朵,正是去年秋猎时被狼叼走的那只。
"要怪就怪沈家军只听沈字帅旗。
"谢琅擦拭手指的帕子绣着并蒂莲,针脚歪斜得可笑——那是她初学女红时绣的定情信物,"陛下需要一条会摇尾巴的狗。
"被拖出喜房时,沈昭华的嫁衣在青石板路上磨出刺耳的声响。
她突然放声大笑,染血的贝齿在月光下森然如罗刹:"谢琅,你听——""什么?
""沈家十万英魂在哭。
"她盯着漫天飘落的纸钱,那是三日前她亲手为阵亡将士剪的往生符,"他们会看着你被自己的野心反噬,看着谢氏九族在油锅里哀嚎,看着金銮殿上那位——"喉间涌上的黑血染红了前襟,"在地狱业火里烤出骨髓里的腌臜!
"乱葬岗的月光像把生锈的刀,割开沈昭华逐渐模糊的意识。
腹中绞痛如绞,她恍惚看见自己绣给未出世孩子的虎头鞋——金线绣的"长命百岁"西个字,正被蛆虫啃成碎屑。
"恨吗?
"腐尸堆里伸出的手白得近乎透明,腕间金铃缠着褪色的红绳。
沈昭华用尽最后力气抓住那片雪色衣袖,血泪在惨白的脸上划出两道沟壑:"我要他们...活着感受每一寸骨肉分离...求死不能......"金铃没入心口的刹那,她听见遥远的大漠传来羌笛声。
那是父帅教她骑射时哼的塞外小调,此刻却混着裴九针的低语:"记住,你现在是玉修罗。
"尸堆深处,三十七盏白骨灯笼次第亮起,映出她新生面容上那粒朱砂痣——与冷宫那幅褪色的先皇后画像,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