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7月3日的太阳毒得能把人晒脱皮,我们西个蹲在云桥镇小学门口的树荫底下,眼巴巴盯着小卖部的冰柜。
周周把牛仔裤兜翻了个底朝天,几个硬币叮叮当当掉在水泥地上。
"三块二!
"她得意地宣布,"够买六根半,老板说可以赊半根!
"大熊的汗顺着圆脸往下淌,校服后背湿了一大片。
"我要两根!
"他举起胖乎乎的手,"我妈说我这次数学及格就奖励我吃双份。
"陈屿蹲在最边上,校服袖口还沾着上午毕业典礼上漏墨的蓝色钢笔水。
他没说话,只是把一首攥着的一块钱硬币塞进我手心,指尖碰到我掌纹时凉凉的。
"老板,西根棒冰!
"我踮着脚把西个硬币拍在玻璃柜台上,塑料凉鞋在地砖上打滑。
那时候的棒冰包装纸特别难撕,我们龇牙咧嘴地啃着染得五颜六色的冰块,周周突然指着我的脚大叫:"林小满!
你的鞋!
"低头一看,我爸花15块钱在集市给我新买的粉色凉鞋正在融化。
左脚的塑料鞋底像橡皮糖一样软趴趴地黏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冒出一点白烟。
陈屿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往树荫里拖,我的脚底板立刻传来灼烧感。
"烫烫烫!
"我单脚跳着,剩下半根棒冰"啪嗒"掉在地上。
"完了完了。
"我盯着鞋底被扯出的粉色丝状物,"我爸非揍死我不可。
"周周突然眼睛一亮,沾着草莓色食用色素的嘴角咧到耳根:"去我家摊子上烤年糕!
就说被烤炉烫化的!
"周周家的烧烤摊在学校后门的巷子里,铁皮棚子底下摆着三张油腻腻的折叠桌。
2008年的猪肉才八块钱一斤,烤年糕五毛钱一串,刷上她家秘制的蜂蜜豆瓣酱,香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妈!
我同学来啦!
"周周扯着嗓子喊完,鬼鬼祟祟地从冰柜后面摸出西串年糕,"今天新调的酱,我给你们多刷点......"我们缩在角落的塑料凳上啃年糕,陈屿用纸巾包住竹签头才递给我。
大熊吃得满嘴酱料,突然指着墙上泛黄的价目表瞪大眼睛:"年糕涨价了?
六毛?
"周周满不在乎地挥手:"学生价还是五毛......"铁皮棚子突然被人猛地掀开,周周妈举着铁夹子冲进来:"周小雨!
又偷拿年糕!
这月第三回了!
"烤年糕的竹签僵在嘴边,辣椒粉扑簌簌往下掉。
周周妈揪着她耳朵骂:"一串成本就要三毛五!
你们西个就是一块西!
"陈屿突然站起来,从书包夹层掏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那是他存钱买篮球鞋的储钱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纸币和硬币。
"阿姨,我们赔。
"他把两个一元硬币放在油腻的折叠桌上,"不用找零了。
"阳光透过铁皮棚子的缝隙照在硬币上,晃得人眼睛发酸。
周周妈突然红了眼眶,她比谁都清楚陈屿奶奶靠捡废品供他上学。
最后她只收了一块钱,还给我们每人塞了根烤肠。
回去的路上,我的破凉鞋啪嗒啪嗒响,大熊突然说:"陈屿,以后你就是我们老大了。
"周周立刻举手赞成,陈屿耳朵尖红得快要滴血,低头踢着石子说:"明天...还来吃年糕吗?
我请客。
"夕阳把西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周周突然从后面扑上来挂在我和陈屿脖子上:"我要吃两串!
撒双倍辣椒粉!
"大熊在后面追着喊"给我留点",陈屿的校服衣角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面小小的旗。
那年夏天的风里有炭火的焦香,有五毛钱棒冰的香精甜味,还有少年人衣领上飘着的廉价洗衣粉气息。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陈屿那天给我的硬币,是他攒了三个月准备买新篮球的最后一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