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梆子声闷在浓雾里，谢无咎蜷在运盐船的夹舱中，听着头顶靴底碾过甲板的吱呀声。
肋骨的钝痛随着呼吸撕扯神经，他舔了舔后槽牙里藏的盐块——这是盐工保命的法子，能吊住人三天不脱水。
"王家的人搜到哪儿了？
"船老大压低的声音从舱板缝隙漏进来。
"回三爷，运河十二闸都下了铁蒺藜。
"答话的汉子喉咙里带着痰音，"那姓谢的折了两根骨头，跑不出三里水路。
"谢无咎无声冷笑，指腹摩挲着虎符的断口。
船身忽然剧烈摇晃，腌鱼桶翻倒的咸腥里混进丝缕檀香。
是官船！
他猛地咬碎盐块，咸苦激得神智一清。
"尚宫局查案！
"清泠的女声刺破雾气，"昨夜盐仓走水，附近船只一律受检。
"甲板上顿时乱作一团。
谢无咎趁机撬开排水暗格，腥臭的河水涌进来瞬间没到腰际。
他深吸口气沉入水底，逆着水流钻进闸口石缝——这是老盐工教他的"倒游龙"，运河暗流在此处会形成回旋。
肺叶快要炸开时，头顶忽然透下光亮。
谢无咎刚要冒头，却见一截藕荷色裙裾垂在石阶上，金线绣的缠枝莲纹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崔掌事，这是盐帮三堂主的供状。
"带刀侍卫的声音裹在风里，"他说火油是从官仓流出的。
""官仓上月刚清点过。
"女声像浸了冰的银针，"去查兵部火器司的硫磺簿，再取五年前黄河决堤时的河工名录。
"谢无咎屏息贴在石壁上。
这女人竟能首查兵部，莫非是宫里那位"铁面女诸葛"崔令仪？
水波忽然晃开她的倒影——黛色官服衬得眉目如刀，正俯身查看石阶上的焦痕。
"硫磺粉混着辣椒末..."崔令仪突然伸手探向水面，"劳驾，借佩刀一用。
"钢刀破水声响起刹那，谢无咎抓住闸口铁链荡向对岸。
刀锋擦过后颈，削断几缕发丝。
他顺势翻上货栈屋顶，背后传来崔令仪的喝令："拦住那水鬼！
左腿有伤的！
"追兵脚步声从西面合围。
谢无咎撕下衣摆扎紧大腿伤口，目光扫过鳞次栉比的盐铺——很好，王记盐铺的幌子刚刚换成赭色，这是门阀暗桩换岗的信号。
他纵身跃向晾盐架，上百个竹匾应声倾覆。
雪白的盐粒瀑布般泻向长街，追兵踩在盐粒上接连滑倒。
谢无咎趁机撞进当铺后院，却猛地刹住脚步——马厩里拴着的青骢马，鞍鞯上烙着镇北侯府的徽记！
"少帮主好身手。
"紫袍男人从阴影里踱出，掌心盘着的铁胆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只是这运河两岸三百盐铺，倒有二百九十家姓王。
"谢无咎背靠盐垛冷笑："王侍郎是要我谢某人的命，还是虎符的命？
"他故意亮出半枚虎符，果然看见对方瞳孔骤缩。
破空声骤起。
谢无咎偏头避开袖箭，铁胆擦过耳廓砸在盐垛上，爆开的盐雾迷了众人眼。
他翻身跃上马背，却见崔令仪不知何时堵在巷口，手中弩机正对马首。
"阁下若愿随我去刑部..."她话音未落，谢无咎突然扬手撒出大把盐粒。
青骢马被咸味***得扬蹄嘶鸣，弩箭堪堪钉入盐垛。
马蹄声撞碎晨雾时，谢无咎听见身后传来异响——崔令仪没放第二箭，反而抬手制止追兵。
这女人不对劲。
镇北侯府的私兵很快咬上来。
谢无咎纵马冲进盐市，突然扯开粮袋将陈米泼向空中。
受惊的盐枭们以为官府查抄，顿时掀摊纵火。
混乱中他钻进水门，却见闸口铁蒺藜己升起——崔令仪早料到这步！
青骢马突然人立而起。
谢无咎滚鞍***，正撞见个戴斗笠的老盐工在刷船板。
老人浑浊的眼珠盯着他手中虎符，突然开口唱起荒腔走板的调子："玄鸟飞啊铁锁开，运河底下白骨皑..."追兵己至巷口。
谢无咎咬牙扎进运河，腥臭的河水灌入伤口时，他恍惚看见河底沉着具白骨——那骷髅的右手指骨，正死死扣着另半枚虎符。
崔令仪这边。
"掌事，捞到具尸首。
"仵作撬开死者紧攥的拳头，"是盐帮的人，肺里全是硫磺粉。
"崔令仪用银针挑开尸首衣襟，忽然顿住——尸身胸口纹着振翅玄鸟，与昨夜盐仓焦尸的刺青一模一样。
她转头看向运盐船焦黑的龙骨，突然蹲身刮取船板焦灰。
"硫磺、硝石、辣椒粉..."她将灰烬撒入茶汤，看着絮状物缓缓析出，"这不是寻常火油，是兵部特制的霹雳雷火配方。
"侍卫大惊："难道昨夜纵火的是...""去查光禄寺。
"崔令仪起身望向仍在冒烟的盐仓，"上月北狄使团朝贡的清单里，有五十斤雪山辣椒。
"晨雾散尽时，她在闸口石缝发现枚翡翠耳坠。
对着日头细看，翡翠背面用微雕技法刻着句梵文——往生咒第七重，西陵佛国的秘传经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