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缝里嵌着经年的香灰,我跪着的地方被磨得发亮,像块浸了油的老墨锭。
三长老的指尖刚搭上腕脉,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那指甲缝里凝着暗褐色的泥垢,探进经脉的灵力带着铁锈味,在血管里左冲右突时,我听见自己膝盖骨碾过石面的细响。
"淤塞得像堵死的老井。
"三长老突然甩开手,骨节分明的指节敲得供桌嗡嗡响,"丹田硬得能磕碎鸡蛋,《引气诀》运行时连灵根都没晃荡半分。
"他偏过头,浑浊的眼珠在我脸上滚来滚去,喉结上下滑动着咳出声痰,"林夜啊林夜,你爹当年可是淬体境巅峰,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后半句话被祠堂里的哗然声吞没。
我数着香案上垂落的流苏穗子,第七根穗子上沾着去年祭祖时的烛泪。
二伯公的旱烟袋在石地上敲出笃笃声,堂弟林虎的袖子扫过我肩头,那串新打的玄铁护腕哗啦作响——他上个月刚突破淬体三层,此刻正用靴尖碾着我散在地上的发丝。
"都给我闭嘴!
"大长老的龙头拐杖重重顿地,云纹靴底碾过我鼻尖滴落的汗珠。
阳光从雕花窗棂斜射进来,在他腰间玉佩上碎成金箔,"按族规,十六岁未入淬体境...拖去矿场做苦力吧。
"这话像块冰锥砸进我后心。
去年冬天我偷跑去矿场送药,见过那些被灵脉反噬的矿工,他们咳出的血沫里漂着细碎的晶砂,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掉的青黑色。
父亲在侧座猛地站起,却被大长老的眼神钉在原地,花白的鬓角颤得像秋风里的芦苇。
就在这时,祠堂门轴发出吱呀长鸣。
柳如烟立在光尘里,白衣下摆沾着晨露,腰间玉佩撞出泠泠声响。
她身后的铁甲侍卫抬手按在剑柄上,胸甲的青鸾徽记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三个月前,柳家药铺的招牌刚换上城主府的鎏金匾额,如今连她身上的熏香都换了雪莲味,那是城主府专供的料子,一两熏香能换我爹半年的月例。
"柳小姐来得正巧。
"大长老的笑脸皱成核桃,"今日既是测试日,也是你与林夜...""婚书呢?
"她打断这话,绣鞋尖碾过地面的香灰,在我面前停住。
我能看见她裙摆下露出的脚踝,肌肤白得像新雪,可那双眼却冷得像腊月的井水。
三年前定亲时,她还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裙,在我家药圃里偷摘还没成熟的灵草,发间别着朵用红绳绑着的野雏菊。
祠堂里抽气声此起彼伏。
我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的旧伤疤——那是去年替她寻药时被野猪抓伤的,此刻伤口突然发烫。
父亲踉跄着想上前,却被大长老一把拽住,绣着云纹的袖口扫过我脸颊,带着淡淡的酒气。
"如烟,你爹临终前..."父亲的声音抖得像破锣。
柳如烟却从袖中取出个玉盒,三枚朱红色丹药在锦缎上泛着油光:"这是通脉丹,够他用三年。
"她朝侍卫使了个眼色,描金木匣打开时,西街铺面的地契边角露了出来,"城主大人说了,就当是买断这门亲。
"我撑着香案站起来,膝盖发出枯枝折断般的脆响。
阳光正照在柳如烟眉梢,把她眼底的厌恶照得透亮——她特意选在今天,选在我被定为废物的时候来退婚。
祠堂角落的铜钟突然自鸣,嗡嗡声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撞在梁柱上:"婚书在我房里。
"我扯下腰间的双鱼玉佩,那是定亲时她送的,玉坠上还留着她雕刻时蹭破的血点。
柳如烟伸手来夺,却被我避开:"柳小姐忘了?
林家祖训,退婚要换***。
"她脸色瞬间煞白。
那侍卫猛地踏前一步,玄铁靴底在石板上擦出火星:"放肆!
我家小姐肯..."我没等他说完,咬破食指按在黄裱纸上。
血珠渗进纸纹时,祠堂里的烛火突然齐明,映着供桌上列祖列宗的牌位。
笔尖划过纸面的声响像毒蛇吐信,"今有青玄城柳氏女如烟,嫌贫爱富,背信弃义"这十二个字写罢,柳如烟的绣鞋在地上碾出个深坑。
"你敢写休书?
"她扬手就要扇来,指尖的翡翠护甲擦着我耳垂掠过。
我反手攥住她手腕,那肌肤凉得像冰,和三年前在药圃里牵着我的温度判若两人:"替我转告城主,他儿子在醉仙楼用灵鞭抽死歌姬的事,我这儿有留影石。
"她瞳孔骤缩的瞬间,后心突然遭了重击。
侍卫的玄铁手套嵌进我肋骨,我撞翻香案时,听见供果滚落的声响——有颗苹果卡在喉咙里,甜腥的汁液混着血沫涌上来。
父亲扑过来扶我,白发扫过我染血的衣襟,却突然转身跪在侍卫面前。
"大人息怒,小儿不懂事..."他额头抵着青石板,皱纹里渗进灰尘,"求您看在林家祖上曾救过老城主..."侍卫抬脚踹在父亲背上,云纹靴底碾过他肩胛骨。
我想爬过去,喉咙里的苹果却越卡越紧,突然有团火烧进食道——低头看见胸口的青铜古戒正在发烫,那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从小戴到现在,此刻戒面上的饕餮纹竟渗出红光。
"我们走。
"柳如烟甩袖出门,却在门槛处回头,晨光勾勒出她嘴角诡异的笑,"林夜,你以为城主府会怕流言?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蛛丝,"有人花了大价钱,要你这辈子都开不了灵脉呢。
"祠堂门轰然关上时,古戒突然发出兽吼。
那声音不是入耳,而是首接炸在脑海里,震得我眼前发黑。
父亲爬过来抱住我,他袖口的血滴在我嘴唇上,温热黏稠——不知何时,他的手腕被侍卫的靴钉划开道深口,鲜血正顺着我的下巴滴在古戒上。
戒面的饕餮突然睁开眼。
我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根根竖起,祠堂里的烛火瞬间倒卷,所有列祖列宗的牌位都在震颤。
喉咙里的苹果突然化作烈焰,顺着食道烧进丹田,那些淤塞的经脉竟像被刀割般裂开,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顺着血管冲上头顶,在百会穴炸开时,我听见自己发出一声不像人的嘶吼。
"夜儿?
"父亲的声音遥远得像在水底。
我抓着他的手按在胸口,古戒的热度透过衣衫烫着我们的皮肤,能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戒面下涌动,像沉睡千年的巨兽正在苏醒。
祠堂外传来柳如烟的惊叫,还有侍卫抽剑的金属摩擦声,可我眼前只剩下父亲眼里的血丝,和他袖口不断滴落的、染在古戒上的血珠。
血珠渗进饕餮纹的瞬间,整座祠堂的青石板都在龟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