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三十六年
夜凉萧瑟,冬季的萧条笼罩在黑夜里,业都皇宫内,向阳宫早已乱作一团。
随着婴儿哭的泣声落地,屋内一老嬷嬷抱着孩子走到了床边。
床上女人即使面容憔悴,也难掩国色之姿,被汗水浸湿了发容看起来如息雪美人。
女子支撑着刚因生产而疲惫不堪的身体,侧头看了眼老嬷嬷抱过来的孩子。
“公主,是位小世子!”
业安清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实在没有力气去抱孩子。
还没缓神,门外的尖叫声让她清醒。
业安清立即挣扎起身,看着周围的环境,慌张道:“王嬷嬷,外面情况如何?”
炽热的目光,满是期待。
抱着孩子的人,刚还有些笑意的脸霎时僵硬。
静默如休。
瞧着王嬷嬷沧桑的脸色,业安清心里下意识咯噔一下。
三个月前,
皇帝哥哥下诏说母后病危,意召她回宫。
因她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按礼制来说不该宣她回宫,明显此诏来得蹊跷,可皇兄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加上真要是病榻之上母后的念叨,那也正常。
她心中担忧甚过疑虑,想着母后身体更为重要,自是启程回来看望。
到了都城,业安清心中莫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所以她留了个心眼,将随从都安排在郊外,没有带入都城,只简单把身边的老嬷嬷,和自己年岁不大的女儿,带在身边跟随进宫。
进入皇宫,她被安排在偏僻的向阳宫,一直没有收到传召,心里自然忐忑起来。
半路,她抓住带路的太监,逼问道:“为何皇兄不召见?”
老太监神情躲闪,见逃脱不过,便打敷衍道:“太后的病早已无大碍,痊愈后自会召见!陛下这几日忙碌顾不上其他。〝
这理由听起来正常,但对于业安清来说,太过荒唐。
她怎不知,自己与皇兄的情谊,竟会变得如此淡泊?
没有拆穿老太监的谎言,业安清假装无事,挥挥手让宫人退下。
转眼间,神色异常的老太监一溜烟跑了。
业安清望着他跑得比鬼还快的步伐,陷入沉思。
四周一切看起来平静,但以她多年战场的经验直觉,宫内诡异的氛围,往往是敌人来犯的征兆!
夜深,
趁着天黑,业安清偷偷从向阳宫后墙,年久失修垮塌的小路溜到隔壁院。
月光灰暗,感觉到脚尖前柔软的躯体,她顿时毛骨悚立。
“是守夜的宫人吗?”
她哆嗦的蹲下身,指尖冰凉的触觉袭来,猛的一惊,慌忙起身,脚刚踏出一步,就被脚底下熟悉的触觉制止。
业安清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普通女子,嫁到南幽这么多年,早对战场上成堆的尸体见怪不怪。
但这里是规矩森严的皇宫啊!
怎么会有尸首?
业安清怀疑是自己孕期出现的幻觉,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冬日的冷风,唰唰刺骨,被乌云挡住的月光,熙熙洒洒落下,院内人的影子倒映在墙上。
再次睁开眼,满地的尸横遍野。
瞳孔放大,脖子,胸口,都有不同程度的刺伤。
一看就是在措不及防间,一剑刺入而死。
尸体伤口上血还在一点点渗淌,这些人没死多久!
“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连忙上前检查,想找寻一丝存活的踪迹。
寂静中,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躲起来……躲……”
业安清寻着声音的方向。
台阶上,一个浑身是血,还吊着半口气的宫女,侧头盯着她喊。
换做是其他人,早被这番景象吓得逃跑。
但她业安清不怕。
“宫内发生了什么?是谁对你们下的手?”
扶起小宫女,她撕下衣角布料,忙不迭堵住宫女流血的伤口。
“没有用的……你快……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口中的鲜血直冒:“皇宫被贼人……控制,陛下……陛下被挟持,所有嫔妃被囚禁……我……我是长乐宫的宫女……刘贵妃她……她快要临盆……救……救……”
话还没说完她就咽气而亡。
“小宫女!小宫女!”
只有十四五岁的姑娘,一个鲜活的生命!
业安清低声叫唤着。
没有回应。
抚着小宫女冰冷的尸体,业安清心底发寒。
想起小宫女刚提到刘贵妃,她眸光一闪。
慌忙起身,来不及伤感,她要救人!
不止是因为小宫女,而是她口中的刘贵妃,是她业安清儿时闺友,也是她的皇嫂,还同样孕身大肚。
长乐宫离这里最近,她得赶过去!
刚出院落,情况突变。
原本平静的皇宫尖叫连连,混乱中有人高喊:“救驾!贼人闯宫,贼人闯……〝
尖叫声被人一刀横顿。
业安清所在的位置太过偏僻,声音都是从远处传来,她愣在原地听清远处喊声。
心中惊叫:“皇兄有危险!”
接连而至的打击,让人头脑一震。
刹那,下腹部阵阵疼痛袭来,动了胎气!
业安清顾不得其他,调转方向,蜷缩着身体,紧贴墙壁,一步一步返回向阳宮。
混乱中,所剩不多的宫人,跑得无影无踪。
在业安清踉跄着走到门口时,只剩王嬷嬷焦急等待的身影。
要不是王嬷嬷家世代靠接生谋活,在进宫前也学有七八成经验,只怕她今夜,就要命丧黄泉了!
业安清虚脱的靠在床沿上,回忆起刚刚的凶险,心有余悸。
王嬷嬷踌躇着,将到嘴的话卡在嗓子眼,不知如何开口,才不会打击到她。
盯着弯身立在原地的王嬷嬷。
业安清心底猜测越深,她紧紧拽着被褥,失声问道:“皇兄……他有没有把贼人拿下?”
声音止不住颤抖。
她祈祷着王嬷嬷说,一切只是一场小叛乱,皇兄已把贼人全部镇压,母后还等着她见面,刘贵妃还在宫内,平安无事……
但王嬷嬷刚经历惊吓的脸,已是答案。
她“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振振痛心连声道:“反贼残暴不仁,为逼陛下退位不成恼羞挥下屠刀,皇室内血流成河,更甚连十多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呀!这些反贼将圣上的骨血屠戮不剩,手段极其残忍!就连太后都被他们囚禁在宫,情况如何没人得知!
“什么?”
业安清只感觉头脑又一片眩晕。
在她生产的几个小时里,皇室全然被害!
她的皇兄!她的亲人!
指尖掐入皮肤,业安清尽量让自己清醒,现在她不能倒下。
半刻后,平复了下情绪,她让自己看起来振作些,又忐忑问道:“那么……刘贵妃呢?她怎么样了?”
王嬷嬷低着的头更加下垂。
“反贼将贵妃扔到长乐宫偏殿内,自生自灭,把宫女和接生的婆子都赶了出去,现在只怕,贵妃处境难矣!”
听到这个消息,业安清原有些明亮的眼眸,已无他色。
突然,
她又想起什么一样,猛然起身,顾不得刚刚生产完的虚弱,慌乱要下床。
“鼓儿呢?我的鼓儿,她有没有事?”
鼓儿是她的女儿,业安清本来不应该带着鼓儿来,想着自她嫁入离宫多年,母后和皇兄都并未见过鼓儿,便带上了,没想到会遇到这翻天的变故。
还不等王嬷嬷开口。
外面传来回音:“阿娘,我在这!”
屏风外,闻声的小人儿,跑了进来,身穿淡绿罗衣,颈中挂着一串明珠,白皙的脸庞,峨眉小嘴,是张如花贵气的少女脸孔,头挽着双鬟,七岁左右模样,脸上满是着急担忧的神色。
花鼓上前,扶着要下床的业安清。
安慰道:“女儿一直守在屏风外,嬷嬷说小孩子不能进来。”
握着女儿的手,业安清终于松了口气,生产的屋子本有忌讳,小孩子不该进入,可现在的处境,她顾不得这些礼仪。
“鼓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业安清抚慰的摸了摸女儿的头。
女儿没事,她提着的心落下半分,现在最让她担心的还是外面。
“公主,接下来该怎么办?”王嬷嬷看她精神振作,赶忙问道。
想来,向阳宫外都是叛军混乱,她们想出去,是不可能。
不管情况如何,业安清只得让自己冷静下来。
目光落到屋内几人,显然她们势单力薄,不可能和逆贼硬碰硬。
皇兄已死,母后的情况只怕是凶多吉少,她们的位置离得太远,现在能做的只有救刘贵妃。
屋内一老一小,她都不放心让她们单独行事。
“嬷嬷,去准备些防身的东西,带在身上。”
业安清将手中的孩子,放到一侧床上。
转身又对花鼓嘱咐道:“鼓儿,这是你刚出生的弟弟,你在这里帮母亲看着他,可以吗?”
花鼓转头,好奇的望着床中柔软小人儿,眨巴着灵动的眼睛,点了点头。
想了想,她又轻声问道:“阿娘是要去救贵妃娘娘吗?”
见女儿发出这样的疑问,业安清并不意外。
花鼓自小就聪明过人,比同龄的孩子成熟,业安清早就习以为常。
业安清向花鼓回应的点了点头。
叛军屠戮皇室血脉,就是为了让大业永无后继复位可能。
不管于国于情,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必须要保护的血脉。
身侧,王嬷嬷听着这话,出声想要阻止:“公主,你也才生产完,已是血虚之色,万不可出去受冷风侵袭,要顾惜身体啊!”
见她不为所动,王嬷嬷又自顾自的劝说。
“反贼都在大门口守着,我知道公主救人心切,可贵妃所在的长乐宫,和我们也有一墙相隔,这要如何过去呀!”
业安清明白王嬷嬷的担忧,可她不得不去冒险。
她压抑着心中的着急,好声安劝道:“王嬷嬷,现在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外面只怕是早已翻天覆地,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保护贵妃和她的孩子。”
“作为大业的公主,作为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我一定要不惜一切,为大业和皇兄留下希望!”
说着动作下床。
见业安清眼睛里的坚决,王嬷嬷自知劝解无意。
无奈,不再多言。
只是从旁取下保暖衣物和披风,将业安清从里到外,裹得严严实实,免受风寒侵袭。
整理完,
业安清握王嬷嬷的手,安慰着:“嬷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不能见死不救,苟且偷生,你放心,我有办法过去,并不会惊动外面的人。”
她虽然早已嫁出宫外,但自小在这宫里长大,这长乐宫的环境她也并不陌生。
到长乐宫,并非只能走大门,偏殿与内殿墙尽头,长满杂草的角落,有一洞口,那是儿时,她和其他皇子们偷偷跑去长乐宫,找原住在那里三皇子玩的通道,却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王嬷嬷另一只手,反握住业安清握着的手。
轻叹:“公主啊!你自来都是有主见的,我知道,我只是担心你!”
是她这个老婆子自私,不敢让公主犯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