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细雨如针，楚离蹲在药铺后巷屋檐下，指尖摩挲着怀中发烫的青铜碎片。
今日是他十六岁生辰，往常对他呼来喝去的孙老板，竟破天荒留他守夜，还特意温了壶桂花酿。
“楚离啊，你孤家寡人一个，生辰总得喝上一口。”
孙老板浑浊的眼珠在灯笼下泛着油光，袖口露出半截暗金色绣纹——那是苍渊神朝暗卫的标记。
碎片突然灼痛掌心，楚离瞳孔微缩。
三个月前他在乱葬岗捡到此物，每逢危险便会发烫，此刻热度几乎要烧穿衣衫。
他假意踉跄着接过酒坛，指尖划过坛口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鸩毒。
更夫敲过三更，药铺木门“吱呀”裂开条缝。
楚离蜷缩在柴堆里，透过缝隙看见三道黑影翻墙而入。
为首者腰佩鎏金令牌，正是三个月来在镇外悬赏他的苍渊暗卫统领“血手人屠”陈通。
“那小子果然没喝毒酒。”
陈通靴底碾过洒在地上的酒液，“孙老板，你说他藏在库房？”
“小的亲眼看见他抱着药箱进去……”孙老板话音戛然而止，喉间涌出咕嘟血泡。
楚离攥紧袖中淬了蛇毒的匕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早该想到，知晓他行踪的人，都活不过今夜。
三具尸体倒地时，楚离己顺着通风管道爬至屋顶。
细雨浸透粗布短打，他却感觉不到冷，唯有碎片在胸口跳动如鼓，指引他向镇外后山狂奔。
身后传来暗卫搜捕的呼喝，他突然急停，折下一根枯枝抛向左侧荆棘丛。
“在那边！”
箭矢破空声中，楚离贴着山壁溜进一条隐秘石缝。
这是他十三岁时躲避野狗咬伤的藏身之处，此刻却发现石缝深处嵌着半块腐朽的兽皮，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符文，中央赫然印着与他碎片相同的纹路。
逆命者，当食尽人间恶。
兽皮一碰即碎，楚离指尖沾了些暗红粉末，突然听见上方传来碎石滚落声。
他屏住呼吸，看着三枚透骨钉擦着鼻尖钉入石壁，钉尾系着的黑色丝带绣着镇魔司的噬月狼头。
“这小子倒是机警。”
上方传来阴鸷的男声，“但天命榜上的天煞孤星，哪是区区凡人能逃得过的？”
楚离后背沁出冷汗。
他曾在镇口茶寮听过说书人讲《天命榜志异》，榜上有名者皆有天定劫数，而他的名字赫然列在第三十七位，批注只有西个字：活不过十八。
碎片突然剧烈震颤，楚离踉跄着跌入石缝深处。
黑暗中传来“咔嗒”轻响，整面石壁竟缓缓翻转，露出一间布满蛛网的墓室。
中央石棺.open着，棺中枯骨手指紧攥一卷羊皮纸，纸角隐约可见“逆命”二字。
当啷——楚离踢到半枚断簪，簪头雕着己褪色的云纹。
他瞳孔骤缩，这是母亲下葬时戴的陪嫁之物。
记忆中那个总在深夜对着月亮叹气的女子，临终前将碎片塞进他耳朵，鲜血滴在他掌心时，曾用尽全力说：“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羊皮纸在触碰的瞬间化作金光，涌入他识海。
楚离头痛欲裂，看见无数片段闪过：九大圣地祖师联手布下天罗地网，一位黑袍修士捏碎罗盘仰天大笑，漫天血雨中，母亲将碎片按进他耳孔，身后追兵的衣袍上，绣着与孙老板相同的暗金纹。
“原来如此。”
他摸向耳后凸起的疤痕，那是族老当年钉入镇魂钉的位置，“钉偏了三分，所以我的命魂才没被完全封印……”墓室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楚离抓起枯骨手中的罗盘碎片——如今他有两块了——转身跃入墓室暗河。
水流带着他冲出山腹，黎明的微光中，他看见对岸峭壁上刻着八个大字：凡逆命者，必遭天诛。
楚离抹掉脸上混着雨水的血渍，低头看向掌心。
方才在墓室中，他故意用匕首划破手指，鲜血滴在碎片上时，竟浮现出一行小字：山匪巢穴，酉时三刻。
黑风寨。
这是镇外最近的匪窝，三个月前突然多了批生面孔，为首的疤脸寨主总爱盯着他的耳朵看。
楚离扯下束发绳，任漆黑长发遮住耳后疤痕，从怀中掏出半株在墓室找到的紫斑草——这是毒经中记载的“见血封喉”之毒，只需指甲盖大小，便能让锻体境修士心脏骤停。
他沿着山涧绕了三里路，在一处山凹里发现堆着半人高的酒坛。
坛口飘出的香气里混着淡淡铁锈味，楚离捡起块石头砸开一坛，果然看见坛底沉着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这是山匪用来测试毒酒的“试毒钱”，铜钱生锈，说明酒中有毒。
“疤脸倒是谨慎。”
楚离冷笑，将紫斑草汁液抹在袖口，又抓了把泥土糊在脸上，这才踉跄着走向寨门。
守寨的喽啰刚要呵斥，便看见他怀中掉出的碎银——那是孙老板藏在药柜暗格的银子，楚离今早特意取了三块。
“大爷……求您给口饭吃……”他装出濒死的沙哑嗓音，“小的知道镇中药铺的秘道，能搞到金疮药和补气丹……”喽啰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突然抽出朴刀抵住他咽喉：“你怎么知道我们缺药？”
楚离瞳孔微缩，却在脸上挤出惊恐：“前几日看见大爷们劫了辆商队马车，车上的药箱都印着‘回春堂’的标记……”他故意顿了顿，“小的在药铺当差，知道回春堂的金疮药最是见效，比镇西李大夫的方子多两味……”“带他去见寨主。”
疤脸寨主的大寨里熏着浓重的艾草味，楚离刚跨过门槛，便看见墙上挂着三张人皮，其中一张右耳后有颗黑痣——那是上个月突然失踪的货郎老张。
“小子，你说你有办法搞到药？”
寨主翘着二郎腿，指尖把玩着一枚暗金令牌，正是苍渊神朝暗卫的腰牌，“先喝了这碗酒，证明你没说谎。”
酒碗推过来时，楚离闻到了与孙老板相同的鸩毒味。
他双手发抖，却在端碗时故意让袖口擦过碗沿，紫斑草汁液顺着纹路渗入酒中。
喉结滚动间，他“不慎”将酒泼在衣襟上，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粗布内衬——穷酸模样毫无威胁。
“算你识相。”
寨主仰头饮尽毒酒，突然脸色一变，“你……”楚离后退半步，袖中匕首己经出鞘。
大寨里的喽啰刚要起身，便见寨主七窍流血栽倒在地，而楚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弩箭，箭头正指着二当家的咽喉。
“谁动，谁死。”
他声音不再颤抖，弩箭转向左侧试图摸刀的喽啰，“你们以为孙老板真的投靠了暗卫？
他今早己经被陈通割了舌头，尸体就埋在药铺后院第三棵杏树下。”
喽啰们面面相觑，有人认出了楚离胸前的碎片：“那是……逆命罗盘？！
你是逆命者？！”
楚离不答，脚尖踢开寨主脚下的暗格，里面果然堆着十几块刻着“镇魔司”字样的腰牌。
他忽然想起墓室中母亲的断簪，想起孙老板袖口的暗金纹，终于明白这些山匪为何突然出现——他们根本不是普通毛贼，而是镇魔司派来斩草除根的杀手。
“想活命的，把寨主的尸体拖去喂狼。”
他退至后窗，随手甩出三枚透骨钉，钉断房梁上的牛皮水袋，“剩下的人，即日起散伙。
若让我发现有人走漏风声……”话音未落，水袋破裂声中混着骨骼碎裂的脆响。
楚离跃出窗外时，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紫斑草遇水即挥发，吸入者片刻间便会经脉寸断。
他摸了摸怀中的两块碎片，碎片间似乎产生了微弱的共鸣，在掌心勾勒出一幅模糊的地图。
陨星秘境。
这是他在《天命榜志异》中读到过的上古遗迹，每五十年现世一次，据说里面藏着能改变天命的机缘。
楚离抬头看向渐亮的天色，秘境入口就在后山断崖，而今天，正是秘境开启的日子。
他扯下染血的外衣，用匕首割成布条缠在手臂上，遮住方才与喽啰搏斗时划出的伤口。
当第一缕朝阳越过山巅时，楚离终于在断崖边看见一道若隐若现的金光，那是秘境的入口，也是他逆命之路的第一步。
“天命说我活不过十八？”
他摸向耳后尚未愈合的伤口，指尖沾了点血，抹在罗盘碎片上，“那我偏要在十八岁前，看看这狗屁天命的尽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