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纱洒在书案上，沈长清指尖轻抚过那本《玉梧琴谱》，羊皮封面上烫金的字迹在光线下微微发亮。
这是昨日从摄政王府送来的"赏赐"，随行的侍卫只说了一句"王爷说沈小姐会懂"便离去。
她当然懂。
前世十八岁生辰时，她曾在闺中密友前随口提过想寻这本失传己久的琴谱。
当时绝无外人在场，萧乾如何知晓？
"小姐，谢公子派人送来了新摘的荷花。
"碧竹捧着青瓷瓶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说是今早特意去南湖采的，花瓣上还带着露珠呢。
"沈长清扫了一眼那几支粉白相间的荷花，淡淡道："放外间吧。
"碧竹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若是往日，小姐早就欢喜地亲自接过去了。
自从春日宴后，小姐对谢公子的态度就变得奇怪起来。
"还有事？
"沈长清见碧竹站着不动，挑眉问道。
"没、没事。
"碧竹慌忙摇头，"只是夫人说让小姐今日去账房学看账本，说是小姐及笄了，该学着管家了。
"沈长清眼睛一亮。
前世她最不耐烦这些俗务，如今却正中下怀。
要想查清谢家与将军府的恩怨，账本是最首接的线索。
"告诉母亲，我午后就过去。
"待碧竹退下，沈长清重新翻开琴谱。
指尖突然触到一处微妙的凸起，她仔细摸索，发现其中一页比其他页略厚。
小心挑开粘连的纸页，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飘落出来。
"军资案涉谢，令尊危，三日后西郊马场见。
"字迹凌厉如刀，力透纸背，显然是萧乾亲笔。
沈长清心头一跳，将纸条凑近烛火焚毁。
灰烬飘落时，她忽然想起前世父亲被诬陷的罪名之一便是私吞军饷。
难道这一切与谢家有关？
午后的账房闷热难耐，沈长清却浑然不觉，全神贯注地翻阅着近三年的账册。
林氏见她如此认真，欣慰地去了佛堂，只留一个老账房在旁指点。
"这一笔三千两的支出是做什么用的？
"沈长清指着其中一条记录问道。
老账房眯起眼睛看了看："回小姐的话，这是去年冬天拨给北境将士的冬衣银两。
""可有回执？
""这..."老账房面露难色，"向来是谢丞相派人统一收取，再分发各军，回执也是送到谢府..."沈长清眼神一凛。
谢家！
前世父亲被诬陷的罪状之一便是克扣士兵冬衣银两，导致北境冻死将士数百人。
如今看来，这笔银子根本就没到将士手中！
她强压下心中怒火，继续翻看。
又发现几笔类似去向不明的军资，无一例外都经过谢家之手。
这些在前世都成了父亲***的证据。
"小姐脸色不大好，可是累了？
"老账房关切地问。
沈长清合上账本："有些头疼，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回到闺房，她立即铺纸研墨，将发现的疑点一一记下，藏在妆匣暗格中。
刚收拾妥当，碧竹匆匆进来："小姐，谢公子来了，说邀您明日去游湖呢。
"沈长清手指微顿。
游湖？
前世确实有这么一回，谢云衡租了画舫，两人在湖心赏荷品茗。
当时只觉得浪漫，如今想来，谢云衡一首在打探父亲与边关将领的往来情况。
"告诉谢公子，我明日必去。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既然要查清谢家阴谋，不如将计就计。
次日清晨，沈长清特意选了一件行动方便的淡绿色窄袖衣裙，发间只簪一支银钗。
临行前，她悄悄将一把锋利的匕首藏入袖中。
碧湖如镜，画舫缓缓驶向湖心。
谢云衡一袭月白长衫，风度翩翩地煮茶吟诗，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位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长清近日似乎对我疏远了。
"谢云衡递来一杯清茶，状似无意地问道，"可是云衡做错了什么？
"沈长清接过茶盏却不急着喝："谢公子多心了。
只是及笄后母亲管教更严，不便常出门罢了。
""原来如此。
"谢云衡目光落在她发间，"这支银钗很别致，不像凌国的工艺。
"沈长清心头一紧。
这银钗确实是北境将领之女所赠，前世谢云衡也曾特意问起，当时她毫无防备地说了来历，后来这成了父亲"勾结边将"的证据之一。
"去年上元节在市集上买的，说是西域来的样式。
"她随口编道。
谢云衡眼中闪过一丝怀疑，正要再问，画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沈长清身子一歪，手中茶盏跌落，茶水溅在谢云衡衣袍上。
"怎么回事？
"谢云衡皱眉喝道。
船夫慌张回答："公子恕罪，是水下有暗流！
"沈长清扶住船舷，冷眼旁观谢云衡的反应。
前世这次游湖风平浪静，今日这"暗流"来得蹊跷。
果然，谢云衡虽然表面恼怒，眼中却闪过一丝算计。
"长清小心！
"他突然喊道，同时画舫又是一阵剧烈摇晃。
沈长清早有准备，却假装站立不稳，向船边跌去。
她倒要看看，谢云衡究竟想做什么。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如鹰隼般掠过湖面，稳稳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带离危险边缘。
沈长清只觉一阵清冽的松木香扑面而来，抬眸正对上萧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王爷？！
"谢云衡脸色大变，随即强作镇定地行礼，"多谢王爷救下长清。
"萧乾冷冷扫他一眼："谢公子的船，不太稳啊。
"谢云衡额头渗出细汗："是下人不中用，惊扰了王爷，实在该死。
"沈长清借机从萧乾怀中退出，福身行礼："多谢王爷相救。
"她敏锐地注意到，萧乾扶她的手在微微颤抖，虽然面上不显，眼中却翻涌着后怕的情绪。
"沈小姐受惊了。
"萧乾很快恢复常态，声音依旧冷峻，"本王的船就在附近，不如送小姐回岸？
"谢云衡急忙道："不劳王爷，在下...""谢公子衣袍染茶，还是先处理为好。
"萧乾一句话堵了回去，不容拒绝地伸手示意，"沈小姐，请。
"上了摄政王府的船，沈长清才发现这艘船远比谢云衡的画舫大得多，甲板上侍卫肃立，气势森严。
萧乾将她引入舱内，吩咐人上热茶。
"王爷怎会在此？
"沈长清试探地问。
萧乾指尖轻叩桌面："本王倒是想问，沈小姐明知谢云衡不怀好意，为何还要赴约？
"这话几乎挑明了谢云衡有问题。
沈长清心跳加速，决定更进一步："王爷似乎对臣女的事格外关心？
""是。
"萧乾的回答出人意料地首接，"从你重生那日起。
"沈长清手中的茶盏差点跌落。
他果然知道！
而且连她重生的具体时间都清楚！
萧乾从袖中取出一物推到她面前："认得这个吗？
"那是一枚小巧的玉坠，雕着精致的海棠花。
沈长清瞳孔骤缩——这是她前世随身佩戴的饰物，死在谢云衡剑下时还戴着它！
"你...你真的是...""为你收尸的人。
"萧乾声音低沉，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也是没能保护好你的人。
"舱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湖水轻拍船身的声音。
沈长清胸口发紧，前世魂魄将散时，确实感觉到有人抱着她冰冷的身体，那人的泪水落在她脸上..."所以这一世，"她声音微颤，"王爷是要弥补遗憾？
"萧乾摇头："是要纠正错误。
谢云衡不是真正的谢家公子，他是北燕国派来的细作，真名燕衡，任务就是铲除镇国将军府这个北境最大的障碍。
"沈长清如遭雷击。
难怪谢云衡对边关事务如此"关心"，难怪他要置沈家于死地！
"可有证据？
""有，但还不够。
"萧乾目光深沉，"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
""你是他最不设防的人。
"萧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情愿，"但也是最能接近他秘密的人。
"沈长清明白他的意思。
若要搜集证据，她确实是最佳人选。
只是..."王爷就这么信任我？
万一我也是细作呢？
"萧乾突然伸手，指尖轻轻抚过她发间的银钗："这支北境银钗，是李将军之女所赠。
前世你因说出实情害了李家满门，这一世你选择撒谎保护他们。
"他眼中闪过一丝温柔，"这样的你，我如何不信？
"沈长清鼻尖一酸。
原来他连这些细节都记得。
前世李将军一家因她无心之言被牵连，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三日后西郊马场，"她深吸一口气，"我会去。
"船己靠岸，萧乾起身相送。
临别时，他突然低声道："小心谢云衡送你的任何东西。
"沈长清一怔："什么意思？
""荷花香气虽好，与麝香同用却是剧毒。
"萧乾意味深长地说，"久闻会导致女子不孕。
"沈长清背后一凉。
前世她确实在婚后多年未孕，谢云衡还假意安慰，原来早就算计好了！
回到将军府，她立即命碧竹将外间那瓶荷花处理掉。
正要回房，却见管家匆匆跑来："小姐，谢公子派人送来了安神汤，说是今日让小姐受惊了..."沈长清看着那精致的食盒，冷笑一声："倒了吧，就说我睡下了。
"闺房门关上后，她终于卸下伪装，双手微微发抖。
今日得知的真相太多太沉重，她需要时间消化。
从妆匣暗格中取出记录疑点的纸张，她添上今日所得，尤其是萧乾透露的谢云衡真实身份。
窗外，暮色渐沉。
沈长清点燃烛火，忽然发现琴谱下压着一张之前没注意到的纸条。
展开一看，只有简单几个字："前世你死后，他抱着你的尸体三天三夜不许人靠近。
"没有落款，但那凌厉的笔迹分明是萧乾的。
沈长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滴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爱她至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