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洛阳东市崇仁坊南门的铜钲声刺破暮色。
沈砚之攥着青铜鱼符的手沁出汗来,符身冰凉刺骨,仿佛要将他掌心灼出洞来。
坊正的铜铃腰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与远处通济坊传来的更鼓声应和。
"沈宫主,铜鱼符只许白日查案,这是《唐六典》卷二十的规矩!
"坊正李顺年近五旬,酒糟鼻在灯笼下泛着油光,"您莫要让小老儿难做。
"沈砚之瞥了眼腰间的鱼符,符面"探案宫"三字被坊丁的火把映得忽明忽暗。
他忽然扬起手,鱼符在半空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重重拍在朱漆坊门上。
木门发出闷响,震得檐角铁马叮当作响。
"《唐六典》第三百三十七条载:诸在市及人众中相惊动,令扰乱者,杖八十。
"沈砚之的左眼刀疤在火光中若隐若现,"李坊正若再阻挠公务,休怪在下按律论处。
"围观的胡商发出低低的惊呼。
沈砚之注意到人群中几个粟特商人交头接耳,他们的驼队停在百步外,驼铃纹丝不动。
这反常的寂静让他想起父亲沈恕临终前的教诲:"洛阳的风里都藏着秘密。
"李顺的脸涨得通红,却不敢再拦。
沈砚之带着西名不良人撞开坊门,一股混杂着葡萄酒与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
东市的胡商店铺鳞次栉比,波斯地毯从廊柱垂落,月光在琉璃瓦上碎成银鳞。
"分头搜查!
"沈砚之抽出腰间银针,七枚银针在掌心排成北斗状。
他总在查案前用特定顺序摆放刑具:铜盆盛清水,银针按方位排列,验尸布叠成三折。
这是他的秩序,能让混乱的思绪沉淀。
行至第三家波斯邸店时,沈砚之的靴尖踢到异物。
俯身看去,一枚西域齿轮从波斯地毯下滚出,月光在齿轮边缘的粟特文上流淌:"庚寅年·月氏商队"。
"阿史那思摩的驼队?
"随行的不良人王九压低声音,"上月他们给太平公主进献过葡萄酒。
"沈砚之的手指抚过齿轮内侧,触感粗糙。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长安西市见过类似的齿轮,那是用来组装水转连弩的部件。
齿轮内圈的纹路让他瞳孔骤缩——与太平公主私库钥匙的齿痕完全吻合。
"把波斯地毯卷起来。
"沈砚之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
当织金地毯被掀开时,月光照亮了地板缝隙里的青铜部件:齿轮、连杆、铜轴,拼凑成半具人形轮廓。
"傀儡机关!
"王九倒吸凉气,"这是《天工开物》记载的水转连弩核心部件!
"沈砚之的指尖在铜轴上划过,忽然顿住。
轴身有处细微凹陷,用匕首挑开,露出半截银链。
银链末端挂着枚孔雀胆坠子,与太平公主寿宴上的乐伎所佩饰品如出一辙。
"宫主!
"外围传来骚动。
沈砚之抬头,看见胡商阿史那思摩正策马离去,驼队的铃铛突然响起,却是突厥挽歌的旋律。
这与三年前李贤遇刺时,刺客吹响的胡笳调如出一辙。
更鼓敲过子时,沈砚之站在天枢阁顶层。
洛水在月光下泛着幽蓝,通济坊的排水渠像条蛰伏的巨蟒。
他将齿轮放在《水经注》洛阳卷的地图上,齿轮的阴影恰好覆盖太平公主的私库位置。
"父亲,你究竟知道多少秘密?
"沈砚之喃喃自语,从袖中掏出《刑狱手记》残页。
戊寅年冬的记载被朱砂涂抹,只能辨认出"李贤殿下与武后密谈于长生殿"。
窗外传来乌鸦的嘶鸣,沈砚之抬头,看见启明星在紫微垣方向格外明亮。
他握紧鱼符,符身的裂痕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仿佛预示着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