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还在往衣领里钻,苏沉跑得肺叶生疼,却硬是咬着牙没敢减速。
距离镇子不远的地方有个密林,苏沉不得己将阿娘的遗体暂时放在一处隐秘所在。
然后他改了个方向从另一条小路朝着镇子跑去。
他能听见身后赵广义家的两个家丁喘粗气的声音,像拉风箱似的,离得近了些,又远了些。
到底是镇里长大的野孩子,这巷子七拐八弯的,苏沉闭着眼都能摸出三条逃路。
“小杂种!”
左边的胖家丁突然吼了一嗓子,手里的木棍差点砸到苏沉后颈。
苏沉猛地往旁边一扑,撞翻了张卖糖人的木桌,山楂串“哗啦啦”滚了满地。
他借着这股乱劲钻进豆腐坊后巷,反手把堆在墙角的竹筐踢得东倒西歪,堵住了追兵的路。
“我家少爷要的是老乞丐的下落!”
胖家丁踹开竹筐,涨红了脸喊道:“你说出来,少爷不会为难你的。”
苏沉贴着墙根喘气,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砖缝。
他从破庙的破碎石像里找到的灯盏还在怀里,隔着粗布衫硌得慌。
他想起昨夜在破庙断壁里捡到的焦布角,云纹的针脚和赵广义棉袍上的一模一样——赵广义找老乞丐,怕不是为了那灯盏?
“我、我哪知道老乞丐去哪了!”
他故意拔高了声音,带着点哭腔。
“今早天没亮他就走了,说要去南山挖冬虫草,至于他到底去没去,我真不知道。”
苏沉抹了把脸上的雪水,踉跄着往巷口跑:“我说的都是真的!”
“不过你们可以去问问郭老板,老乞丐若是要去南山挖草药必然要从郭老板那里取进山的名额。”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胖的踹了脚地上的山楂串,瘦的则是看着胖家丁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毒计。
苏沉心下暗松口气——“柴帮”郭老板在镇东头,离镇西破庙正好反方向。
不管这俩赵家的狗腿子信不信,他俩肯定会将消息传给赵广义,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他们立即找到老乞丐了。
这也算自己对老乞丐的报答了,虽然不一定有用。
苏沉心思电转,虽是思虑颇多,却不过一息而己。
趁着胖瘦家丁愣神的功夫,苏沉借助刚刚诞生的气感一个转弯消失在二人眼前。
转眼间,苏沉来到一家豆腐坊后。
借着豆腐坊磨豆腐的声音掩住脚步声,拐过小巷里的一个弯。
随后,苏沉用从小打鸟的手艺用石头打碎了左边巷子屋檐上的块冰棱。
“咔嚓”一声响,胖瘦家丁果然追着动静往另一条巷子去了。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苏沉才摸出怀里的烤红薯。
凉透的红薯硬得像石头,他却咬下一口,甜丝丝的淀粉味混着雪水,在嘴里慢慢化开。
阿娘还在密林里,可他得先去镇北的琥珀崖——爹西年前离开前,曾说过有要紧东西留在琥珀崖天居阁的梁上。
那时候苏沉年仅十岁,且身具“废体”,所以对阿爹留下的东西没有任何欲望。
如今他诞生了气感,且得了至宝,自是对父亲的“要紧东西”有了极大的兴趣。
……苏沉一路飞奔,很快就来到了天居阁——一座非常旧的阁楼。
天居阁门楣上的牌匾只剩半块,依稀可以辨认出一个“天”字。
苏沉走进阁楼,空旷的阁楼中八六根顶梁柱腐朽不堪,就像暮年老吏在费力的完成上官交代的任务。
墙皮剥落处露出斑驳的壁画,画里的神仙举着剑,剑尖正好对着房梁上那个结满蛛网的木匣。
苏沉搬来块断砖垫脚,指尖刚碰到木匣,就有细碎的木屑簌簌往下掉。
匣子里的残卷裹着油纸,可油纸早被虫蛀得千疮百孔,摊开时,半页《百草经》“刷”地散成碎片,还有张泛黄的药方,墨迹晕成了模糊的团。
他的手突然顿住。
在最底层,压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边缘焦黑,却奇迹般没被虫蛀。
纸片中央的纹路让他呼吸一滞——和昨夜灯盏上流转的淡金纹路一模一样!
旁注的小字被虫啃了半行,勉强能认出“万窍通玄,非人力所能控”几个字。
“小沉?”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苏沉差点把纸片捏碎。
他迅速把纸片塞进怀里,转身看见王瘸子杵着拐杖站在天居阁门口,破棉袄上沾着药渣,鼻尖冻得通红。
“你咋跑这儿来了?”
王瘸子瘸着腿走近,目光扫过满地残卷,突然压低了声音,“十年前......你爹就是在这阁楼里没的。”
苏沉心头一紧:“王伯,我爹他......”“别问!”
王瘸子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当年镇上来了几个穿玄色道袍的,说你爹偷了他们的“通玄宝器”。
“你娘当然不知道,但我们都了解你爹的为人,那些人绝对是构陷。”
王伯喉结动了动。
“后来你娘咳得整宿整宿睡不着,你爹也再没回来。”
庙外的风突然大了,卷起残页扑在苏沉脸上。
他摸了摸怀里的纸片,又想起灯盏里那个像极了爹的背影——原来不是梦。
“那灯盏......”他刚开口,王瘸子却猛地捂住他的嘴,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惊恐:“别出声!
那些道袍人身上的味道,和赵广义身上的麝香味......像极了。”
苏沉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赵广义腰间的鎏银药杵、身上的麝香味、还有焦布角上的云纹——原来早有联系。
“快回家!”
王瘸子推着他往外走,“赵广义那黑心的东西,连他的老婆都能卖去给玄霄宗长老当侍妾,你可别......”苏沉却对赵广义没有任何畏惧,他对赵广义只有深入骨髓的恨意。
王瘸子也没有多说:“走,我送你回去。”
苏沉拒绝了王伯,说出了自己有其他事要做,并让王伯放心,他绝对不会去找赵广义自寻死路。
送走王伯之后,苏沉趁着夜色将阿娘的尸首埋葬在琥珀崖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
而且阿娘和阿爹最后也算是身归一处。
苏沉给阿娘磕了三个响头,陪着阿娘说了一大段话,等天光微亮才不得不离开了琥珀崖。
……苏沉回到天居阁,拿出王伯给的火烛,并用钻木取火的原始手段造出火苗。
随后他将火烛点燃,把灯盏和纸片摊在桌上。
灯盏表面的纹路在暮色里泛着淡金,和纸片上的纹路竟能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
指尖刚碰到纹路,他突然觉得浑身一震,百骸里像有无数细针在扎——是窍穴!
那些被判定为“闭塞”的窍穴,此刻正随着纹路的流转,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灯盏“嗡”地亮了。
淡金色的光雾裹住他的手腕,一个菱形的窍纹在意识里浮现,纹路间流转着若有若无的药草香。
苏沉猛地想起今早赵广义身上的焦糊气——那是药材煎糊了的味道!
这窍纹,难道能解析药道?
“吱呀——”阁楼外传来脚步声。
苏沉手忙脚乱地把灯盏塞进袖中,转身时撞翻了桌上的火烛。
火烛掉到他的脚背上,被苏沉稳稳的接住,随后他用脚缓缓的将火烛放到地上,避免了被天居阁外的“人”发觉阁楼里有人。
过了好一会,仍不见有“人”进入阁楼,仿佛刚刚的脚步声只是他的错觉。
苏沉悄然松了口气,指尖却还攥着怀里的纸片。
灯盏在袖中微微发烫,像团烧不尽的火,顺着血管往心脏里钻。
他想着之前爹给他捡的旧剑——那剑早锈得不成样子了,可剑鞘上“凡铁”两个字,却笔画龙蛇,似有腾飞之像。
“阿娘,爹。”
他低声说,“凡铁......真的能铸剑。”
夜越来越深了。
苏沉在阁楼中找了处偏僻之地躺下,袖中的灯盏还在发烫。
迷迷糊糊间,苏沉一觉睡到了天亮。
天光大亮,苏沉冒着被赵广义的抓住的风险走进镇子。
他有不得不了的理由,再说,现在的他也并非全无自保之力。
“苏小哥!”
是个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
苏沉刚进镇子,就看到一道人影便哭喊便冲着自己跑来。
等那中年妇人走近了,苏沉才从她口中知道发生了何事。
原是他的娃被山猫子挠了,她因家中无余财,不足以支付昂贵的诊费,所以才想着找苏沉看看。
苏沉之父活着的时候经常以低廉的价格帮助乡亲们诊病,王瘸子的儿子就是被苏父用银针救了性命。
妇人正好在镇子里碰到了苏沉,病急乱投医的她将最后的希望放到了苏沉的身上,因而有了刚刚的一幕。
“求你跟我去看看......”妇人双手紧紧的抓住苏沉的衣袖。
山猫子的爪上带毒,镇里医馆中解毒的方子可不便宜,妇人家明显拿出来。
“苏小哥!”
妇人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娃快不行了!”
苏沉最终同意了夫人的请求,冒着冷风前往了妇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