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风裹着霜气钻进衣领,叶玄的肩膀被泔水桶的麻绳勒得生疼。
粗布短打沾着昨夜刷碗的油污,指节扣着桶沿时,指尖还残留着灶灰的涩感。
东方天际刚泛出一缕鱼肚白,叶家后厨的烟筒己飘起稀薄炊烟,粥锅“咕嘟”冒着泡,香气混着泔水的酸腐味撞进鼻腔——他皱了皱眉头,脚步又快了些。
要是误了给后巷王婆送泔水,叶浩必定要指着鼻子骂“连赘婿的本分都做不好”。
巷口的青石板结着薄霜,叶玄刚转过拐角,就听见尖锐的嗤笑撞过来:“哟,这不是我们叶家的‘泔水赘婿’吗?”
叶浩穿着织金锦袍站在巷中央,身边跟着两个攥着折扇的狗腿子,翡翠扳指在指尖转得发亮。
他斜睨着泔水桶,脚尖轻轻一踢,桶里的脏水溅出来,沾湿叶玄裤腿的补丁:“怎么?
挑不动了?
要不要爷赏你个肩膀?”
叶玄的手指猛地攥紧麻绳,指节泛出青白。
上次跟叶浩顶嘴,被他用三品玄气扇得半边脸肿了三天——厨房的老周偷偷塞给他煮鸡蛋时,只叹着气说“忍忍吧,赘婿的骨头都是软的”。
他垂着眼帘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像浸了霜:“叶浩少爷,我还要送泔水……急什么?”
狗腿子张全一步跨过来,胳膊肘撞在叶玄肩膀上,“我们少爷跟你说话是抬举你!”
叶玄的肩膀撞在墙上,泔水桶晃了晃,脏水差点泼在自己脚上。
他咬着牙把桶扶稳,刚要绕过去,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月白留仙裙掠过青石板,发间的翡翠步摇坠着细小的珍珠,每走一步都泛着冷光。
叶清瑶的脸像浸在冰水里的玉,眉峰微挑着扫过叶玄沾着脏污的裤腿,又落在叶浩笑歪的脸上,声音淡得像风:“早。”
“清瑶妹妹早啊。”
叶浩立刻换了副笑脸,伸手要去碰她的发梢,却被叶清瑶侧头避开。
她的目光掠过叶玄攥着麻绳的手,喉结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两个字:“别误了早饭。”
说罢便踩着绣鞋走过巷口,裙角扫过叶玄的手背——那指尖的温度像片落在掌心的雪,刚碰到就化了。
叶玄望着她的背影,喉结滚了滚,忽然想起昨夜在后园老槐树下,他用温毛巾擦树干时,树缝里掉出的半块槐花香囊——那是娘临走前塞给他的,说“想娘了就闻闻”。
“叶玄!
你发什么呆?”
叶浩的呵斥惊醒了他。
狗腿子李二上前推了他一把,泔水桶“咚”地撞在墙上,脏水溅在叶玄的下巴上:“赘婿就是赘婿,连看女人的资格都没有——清瑶妹妹是未来的家主,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吗?”
叶玄的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指甲掐进掌心的刺痛让他清醒过来。
他垂着头把桶扶起来,声音轻得像落在地上的霜:“我去送泔水。”
“慢着!”
叶浩突然抬脚踩住泔水桶的边缘,玄气从脚底涌出来,桶身立刻陷下去一块,“记住,等会把后园的茅厕也掏了——昨天我路过时,闻见味儿都快吐了。
赘婿的手,本来就是用来摸这些脏东西的。”
叶玄的肩膀颤了颤,却没抬头。
他盯着叶浩绣着金线的鞋尖,忽然想起三年前入赘那天,叶清瑶坐在喜房里,隔着红盖头对他说:“我不会碰你,你也别碰我。”
那时烛火晃着她的侧脸,睫毛像蝶翅似的抖,他却连伸手揭盖头的勇气都没有。
“听见没有?”
李二的折扇敲在叶玄头上。
“听见了。”
叶玄咬着牙应着,弯腰提起泔水桶。
桶身的重量压得他肩膀发疼,却比不上心里的闷——像小时候被村头的孩子骂“没爹没娘的野种”时,那种堵在胸口的疼。
后巷的风更冷了。
叶玄路过老槐树时,特意放慢脚步。
树干上的“玄”字是他八岁时用石头刻的,如今被岁月磨得淡了,却还能摸到深浅不一的纹路。
他伸手摸了摸树疤,指尖沾到清晨的露水——像娘以前摸他额头的温度。
“等我送完泔水,再给你浇点水。”
他对着树轻声说,声音被风卷走,却看见枝桠上的芽苞动了动,像是在回应。
王婆家的猪棚飘着股臊味,叶玄把泔水倒进食槽时,老母猪凑过来拱他的手背。
他笑了笑,从怀里摸出块糠饼——那是厨房老周偷偷塞给他的,说“垫垫肚子”。
母猪哼唧着叼走饼,他擦了擦手,抬头看见东方的太阳己经爬过墙头,把半边天空染成橘红色。
往回走时,叶玄特意绕了条近路——路过禁地入口的荆棘丛时,风忽然从林子里吹出来,带着股熟悉的槐花香。
他愣了愣,想起三天前被叶浩追打时,就是躲进这片林子才逃过一劫。
那时林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却有个声音从深处传来:“孩子,过来。”
他刚要往前迈一步,身后突然传来叶浩的喊叫声:“叶玄!
你活腻了?
敢在禁地门口逗留!”
叶玄吓得一缩脖子,赶紧往厨房跑。
他没看见,荆棘丛后的老槐树下,坐着个穿灰布衫的老者。
老者手里拿着青铜罗盘,罗盘指针正对着他的方向,转得飞快——指针顶端,隐约浮着缕青色的玄气,像极了老槐树上的芽苞。
“终于找到了……”老者望着叶玄的背影,指尖轻轻抚过罗盘上的纹路,声音像落在槐叶上的雨,“沧澜双圣的传承,该醒了。”
叶玄跑到厨房时,后背己经浸了汗。
老周正在揉面,看见他就递过来一碗热粥:“快喝,凉了就不好喝了。”
粥碗烫得他手心发红,他端着碗走到后厨门口,望着后园的老槐树——枝桠上的芽苞沾着露水,在阳光下泛着光。
他喝了口粥,甜丝丝的,像娘以前煮的槐花茶。
忽然想起昨夜在后园,他给老槐树盖草席时,摸到树洞里的半块玉佩——那是爹留下的,刻着“沧澜”两个字,边角己经磨得发亮。
“爹,娘。”
他对着老槐树轻声说,指尖摸着怀里的玉佩,“我没输。”
风从后园吹过来,带着槐花香。
叶玄抬头,看见叶清瑶站在走廊上,月白裙裾被风掀起,像片落在枝头的雪。
她望着他的方向,眼睛里映着晨光,却依然冷得像冰。
叶玄赶紧低下头,把粥碗里的最后一口喝掉。
碗底沉着颗蜜枣——是老周特意放的。
他抹了抹嘴,提起墙角的粪勺——该去掏后园的茅厕了。
远处的禁地林子里,青铜罗盘的指针还在转。
老者望着叶玄的背影,从怀里摸出封泛黄的信——信封上的字迹很熟悉,是叶玄娘的:“若我儿有难,可入禁地寻玄机子。”
他把信折好放进怀里,抬头望着天空——云层里,隐约有龙形的玄气在翻涌。
“该让这孩子,见见他父母的东西了。”
叶玄刚走到茅厕门口,就听见叶浩的笑声从背后传来:“叶玄!
掏茅厕的时候小心点,别把自己淹死在里面!”
他攥紧粪勺,指节发白。
却忽然想起老槐树的芽苞——就算被霜打了,也会在春天发芽的。
对吧?
风裹着槐花香吹过来,叶玄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茅厕。
远处的禁地林子里,玄机子的罗盘指针,终于停在了“九”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