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已过,正值端午。
白天的汐河岸边人来人往,诗词歌赋与丝竹弹唱之音轻幽幽不绝于耳。夏日的红棉枝头上棉球悬挂,一阵清风来,棉絮怀着心事,从枝头落下,街上飞絮成团,恰似那五月飞雪。
汐河边上有座露天神台,正在进行祈福庆典。神火在四周点燃,腾起的烟雾好像淡淡的祥云,神台中央有一红衣少女,在缥缈中持剑起舞,口中念念有词,犹如九重天上下凡的仙女。
“神女!神女!”观看的孩童兴奋地拍手叫了起来。
他们口中的“神女”其实是太常寺巫祝慕棉,她正在向旱神女魃祈晴祝祷。
祈福钟声敲响后,夕州刺史走上神台,向河神跪拜、烧香、敬酒,祈福夕州来年五谷丰登、风调雨顺、丰衣足食、天下太平。两旁香炉的袅袅烟雾一道,缭绕在上空,穿透云层,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彻夕州这块鱼米福地。
慕棉回到马车里擦了把脸,把祭祀的礼服卸下。吩咐马夫载着她去一趟龙恩寺,她靠坐在马车软榻上,不由想起昨日出发前,大司巫交代的任务。
进入廨院那会,大司巫正在书案上写字,见她到来后搁下笔望了过来,笔搁上的毛笔还垂下欲滴的墨汁。
“慕棉,你来太常寺时是多大?”
慕棉浅答道:“回司巫大人,卑职是十二岁来到太常寺的。”
“嗯,转眼就五年了。”大司巫长长的玉指在案上敲打了几下,若有所思道,“也是时候接受巫官的考核了。”
巫官?她什么时候说过想要升官了?心里正搜刮着措辞要拒绝。
可未等她开口,大司巫就下达了任务:“此次去夕州,祈福只是掩人耳目,上面给你真正的任务是要去取一个人的元神……”
取元神?慕棉眸子一紧:“何人?”
雪姬把方才写的那张纸拎了起来,慕棉看到那个名字时,心中诽腹道,为何是他?为何是我?
看完后,那张纸立马焚成了灰烬。
这意味着,慕棉接下了这个任务,这是投名状,不可拒绝。
对了,老规则,不能问为什么。
“慕棉,有什么问题吗?”表面是关心,口吻却不容拒绝。
“他是朝廷命官,且……”
大司巫好像知道她想说甚,不等她回答,便抬手制止了。
“那是上面的意思。”
只知道大司巫上面有个人,但不能问上面是谁。虽然慕棉一直都想问这个人是谁来着,但她猜绝对不是太常寺卿,应该是比这人更大的来头。
“这是卷轴,你晓得的。”
用画筒装好的卷轴,被司巫轻轻一挥,稳稳飞落入慕棉的手心里。
待她转过身,隐约听到大司巫轻飘飘说了句话。
“记住,在夕州,莫要轻易亮底牌。”
热闹了一天,到了黄昏时分,从凤栖酒楼二楼往河堤望去,面前出现了一幅画卷,漫天白色飘絮下,三五成群的人或在点着河灯,或合掌看着渐渐远去的河灯向河神祈福。河上燃灯越来越多,极目望去,浮灯密密麻麻地闪烁,如同璀璨星河。
慕棉便藏在这熙攘的人群中,她身披黑色斗篷,白棉絮泊于黑肩上显得格外醒目。她在岸边石阶上蹲下来,将点燃的河灯放于河面,灯烛的光华映出她帽檐下清丽的容颜,她轻轻推动一下河灯,任它随波逐流,再站起驻足观赏,合掌看着它越飘越远。
白天她祈福结束,就赶到了龙恩寺,却没寻到想要找之人。回去的路上她眯眼在马车小憩了一会,傍晚路上行人太多,马车停顿那会她醒来了,脚边的一封信笺却让她临时改变了计划。谁扔进来的,马夫也不知情。
信笺上面写的是“今日酉时,凤栖白龙,若寻青黛,孤身前来”,落款“采花贼”。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说来,最近夕州出现了一个采花大盗,专掳走十几岁的小女子,这些姑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连她在太常寺唯一的好友青黛,也是因为七天前来夕州执行秘密任务,而杳无音讯。不知是否跟这采花贼有关?就算无关,要是能生擒采花贼,倒也是功德一件……
权衡再三,慕棉在下马车后,看着外面天色不早了,来不及多想,披上黑斗篷就下了马车,跟马夫交代几句,便往凤栖酒楼走去。
进了酒楼大门,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在一片莺歌燕舞中,她避开人多处把斗篷帽边往下拉了拉,沿着楼梯走上二楼,二楼皆是雅间,一扇扇雅致的门把楼下的喧闹很好地隔开了。
走廊拐角的白龙雅间半掩着门, 站在门口可见房中间坐着一位年轻的玄衣男子,约莫二十多岁光景,修长凛然的身躯,桌上放在一把龙吟剑,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此人气场比较干净,不像是采花贼。待认出他是谁后,慕棉眉头一拧,真巧,没想到还在这里碰着了。
“看够了吗?”
踌躇间,一个冰冷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入耳。
事已至此,她也只好硬着头皮一脚踏进了门,下一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倏地一道掌风掠过她的脸,把罩着她头部的斗篷帽吹翻了。
斗篷帽被掀开那一刹那,萧凌翯眼神陡然一亮,猛然收回了掌风。剑眉之下,一双清明的眼睛盯着慕棉看。
只见眼前的少女前额上垂下一串红珠,一条黑麻花辫自然地挂于胸前,虽不施粉黛,但乍一看,美目流盼,灵秀天成。也难怪祈福庆典时,围观百姓都喊她“神女”。
是她。
看样子,她似乎忘了我是谁。他不动声色地暗想。
慕棉满腹狐疑道,信笺是此人留的吗?随后又摇摇头,如此自负之人,岂会自称采花贼呢?或者有另一种可能,有人故意让我们碰面?
“慕姑娘打算何时动手?”萧凌翯头也没抬,就先声夺人。
他知道我是谁。慕棉盯向他,讶异道:“阁下说甚?”
他的武功不容小觑,最好智取,不可莽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