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姑姑安,这月荆州新进贡的蜀锦,陛下让咱家送至东宫。”
尚衣局总管太监笑着作揖,客客气气让人把盛着蜀锦的托盘递到东宫宫女手中,“还拜托徐姑姑替咱家向太子殿下问好。”
徐姑姑其名徐兆青,皇后潜邸入门时带来的陪嫁嬷嬷,现代掌东宫事宜,服侍太子殿下,是个雷厉风行、唯皇后和太子是从的主。
“赵公公说笑了,麻烦跑一趟了,秀喜,送赵公公。”
徐兆青浅笑着,打发了个婢女送客。
她安置好圣上御赐的蜀锦,遣退众人,独自来到东宫书房。
“殿下。”
徐兆青合好门,欠身行礼。
“可有消息?”
太子奚禹乾正提笔练字,临摹王公的书法真品。
“现己进隆盛门了,派去的人不敢近前,远远瞅着,只带了不到三十人。”
案前少年写完最后一个字,轻放下毛笔,拾掇了下衣袖,“父皇那边可有动作?”
“陛下己传御旨,让大将军进城受礼部仪式后,即刻入宫。”
“母后呢?”
“娘娘刚被召去宣政殿。”
奚禹乾从书案后走出,他年九岁,己高五尺,面庞青涩稚嫩,但此刻却皱着眉头,娃娃脸上是这般年纪少见的成熟与沉稳。
“去宣政殿。”
“陛下口谕,烦请大将军即刻入宫,详谈重阳祭祀之事。”
于宏宝笑着向骑在枣色高头大马上的男人行礼,然后转手做“请”的姿势。
初淙见状翻身下马,近前查看来人,“原来是于公公,将军身上负了伤,不知可否能等将军换了药再前去啊?”
于宏宝一脸为难,“初副将就别为难老奴了,陛下己安排好太医,还请大将军移步。”
这下“请”的姿势摆得更低。
马上的男子一手缠着缰绳,一手轻搭在佩剑上,扫了一眼于宏宝一行人,没再多说,下了马,将缰绳扔给初淙,吩咐了他几句,转身跟着人入了宫。
己近未末,祝青梧刚与冬梅下半局棋,便被召去面圣。
“怎么今日不见于公公?”
冬梅在祝青梧身后侧走着,询问前面领路的小太监。
小太监忙回答:“于总管前去宣陛下口谕了,便由咱家来请皇后娘娘了。”
“什么口谕?”
冬梅继续问。
小太监小心看了一眼身后人,才回答:“陛下请大将军前去宣政殿。”
话音刚落,祝青梧嗤笑了一声,无言。
入了殿门,祝青梧看向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的帝王,“召我何事。”
疑问的句子,却没有任何带有感情的语气。
奚宗涯见人到了,放下手中的折子走向她,忽略她眼底稍纵即逝的不耐,顺势握住了她交握在身前的那双冰凉的手。
“我们等一会儿,五弟快到了。”
他笑着,却总觉得这笑不达眼底。
他再次看向她的发,按规制的同心髻,镂金凤簪。
祝青梧瞧见他的目光,眼底的黯然更甚,早些时候她让冬梅来梳发,便想到了昨日皇帝的神色,转念让其换了个梳法,还换了衣裙,袖白织锦祥云纹暗花广袖衣衫,金线缝边,高雅得体,不失皇后的仪相。
“阿岚,你今日,很美。”
奚宗涯握紧了她的素手,将人拉至书案侧的位置,让其陪同坐下。
一盏茶时间过去,殿外传来通报声,大将军到。
“臣拜见陛下,皇后娘娘。”
奚宗延的声音从前传来,粗砺的,冷冽的。
祝青梧磨墨的手停下,并未抬头,见墨足够,将墨石放置好,整理稍乱的衣袖。
“这一别,八年未见,五弟,朕要谢过你驻守卫民九载之久啊。”
奚宗涯起身走到人身前,扶起奚宗延。
奚宗延顺着力道起身,“这是臣弟该做的,皇兄不必挂心。”
帝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九年前西戎犯我大周边境,若不是五弟自请领兵,怕是无人敢迎战啊!”
奚宗延会心一笑,却没了和眼前人周旋的欲望。
奚宗涯笑着走回书案侧,“五弟,许久未见,壮实许多啊,都高过朕了。”
闻言,祝青梧才抬眼看来人,确实变了,高了,身材魁梧了,也黑了,一身墨黑云锦刻丝云纹长袍,玉质腰带围在腰间,佩剑随身,黑色长发玉冠束起,眉眼间的少年气被时间磨砺,褪去青涩。
如今的他,全然一身杀伐果决、英气十足的将军气魄。
“豫州苦寒,难为五弟了。”
奚宗涯拉过祝青梧,“朕和你皇嫂,应当谢你。”
奚宗延眸光瞥过两人交握的双手,不着痕迹的黯淡下来,“实乃臣分内职责,陛下不必惦念。”
一时间,殿外来报,太子殿下求见。
奚宗涯无奈叹气,“就知道这小子闲不住,五弟可不知道,你这侄子前几日还问朕可否让你收他做徒弟,这不,听你进宫的消息便来了。”
祝青梧秀眉紧皱,刚想开口,就见奚宗涯摆了个准进的手势。
“徐姑姑何时被你派去做探子了?”
“母后不必担忧,他并未察觉。”
“那也应该等他入了中州,乾儿你……”“儿臣只是想早些知晓他回都安的消息。”
少年透亮的眼睛望着她。
“母后难道不想吗?”
脑中的回忆被少年的声音打断。
奚宗延看向刚进门的墨蓝衣裳少年,墨发半束冠,腰间挂着一只玉环,那玉极眼熟,还未等看清,便被少年的广袖挡住,他也就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奚禹乾的脸。
他和奚宗涯有几分相似,但更像其母。
祝青梧的长相和她的性格倒是极不相符,一对柳叶眉,一双丹凤眼,左侧眼角上方一枚红痣,鼻子高挺,嘴唇饱满,五官很是漂亮,曾是大周倾城的绝世美人儿。
本是含情的长相,却生得一副冷冰冰的脾气,待人不远不近,永远恰到好处,想亲近,却总觉与她有隔膜,性子寡淡,与人难交。
还记得少时,他亲近她用了好长时间……如今一看,她这秉性,过了这么多年也依旧未改。
奚宗延心里苦笑着想。
“父皇、母后,想必这位就是儿臣久未蒙面的五皇叔吧。”
奚禹乾步态从容,脸上挂着惊喜的神色。
奚宗涯点头,“确实啊,你五皇叔常年在豫州边军,说来这还是你自出世来第一次见他。”
话毕,奚禹乾忙向着奚宗延行礼,“五皇叔,侄儿早就听闻您赫赫威名,今日一见,甚是欣喜。”
奚宗延托着奚禹乾的手,嘴角微微上扬,语气难得柔和地问:“我走的急,还不知你年方几何?”
“九岁。”
奚宗涯答道,“你确实走的急,父皇赐婚朕与阿岚,你便被派去了荆州,再回来时朕己娶了阿岚过门,不久你又自请豫州……都过去了,不提也罢,倒也是巧,乾儿也是八月所生,与你生辰前后差了三日。”
他笑着摸了摸奚禹乾的发,动作和语气尽是对嫡子的喜爱与宠溺。
奚宗延有一瞬间觉得,这宣政殿内,只他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自己应该退避三舍,留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美满,不禁有些怔神。
“陛下,您与大将军还有重阳祭祀事宜相商,臣妾便带着乾儿退下了。”
祝青梧说。
奚宗涯抬眸与自己的皇后对视,轻叹道:“罢了,去吧,晚些时候去你宫里用晚膳。”
得了准许,祝青梧拉着奚禹乾离开,与奚宗延擦身而过,并未瞧见她身侧垂落的、攥紧己无血色的手。
出了宣政殿,祝青梧冷着脸,一路上未言片语。
回了坤宁宫,奚禹乾自觉惹了母后不悦,撩袍跪在中堂认罚。
祝青梧落座在茶案一面,给了他一个背影。
见他跪了一炷香,才让冬梅扶他过来坐,“大人的事,少插手。”
奚禹乾熟稔地撩开裤腿,任冬梅为他上药。
“看来以后不能罚跪,白白废了那药酒。”
她向来拿这个唯一的儿子没办法。
“母后,您不是最想他安全吗?
为何皇上召他回都,您都未曾阻拦?”
只见她摇头轻叹,“皇帝心重多疑,九年他都未有动作,突然这一下诏,怕是西戎边境与我大周边界交好……”“他怀疑……”奚禹乾拦下冬梅继续上药的手,眉头紧锁起来。
秋杏拉着冬梅轻着脚步离开,合好了门。
“儿臣不信。”
少年放下裤管,端坐另一侧,为母斟茶。
祝青梧无言,觉得自身入后宫宅院以来,甚是疲累,皇帝虽未有其他妃子,可多年来与他的暗中斡旋早己让她深恶痛绝这里的一切。
入夜时,她做了个梦。
六岁那年盛夏,她第一次随父兄入宫,当时的宣政殿还未修缮完,祝家一行人便被召去了后花园。
白玉兰、紫薇、木槿……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艳丽景色,心下也甚是欢喜。
父亲和兄长陪同先帝赏花,由徐皇后牵着她玩,她身侧还有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娃娃,那便是她与奚宗延的初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