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晃过一抹黛青色衣角时，林晚棠正往鬓边贴花黄。
昨夜跪在贵妃宫前青石板上听训，寒气顺着膝盖往骨头缝里钻，此刻握眉笔的手还发颤。
"姑娘用这个。
"圆脸宫女往她妆奁里塞了盒口脂，瓷盒底下压着半片金叶子，"张嬷嬷说今日验身要穿海棠红。
"铜镜突然被泼上热茶，雾气漫开时有人嗤笑："烂泥扶不上墙，穿龙袍也不像太子。
"鹅蛋脸少女甩着湿帕子凑近，"听说昨儿夜里永巷扫雪的太监捡着只带血的绣鞋？
"林晚棠抹开镜上水雾，看见自己眼下青灰。
昨夜被贵妃罚抄《女诫》到三更，那方缠枝莲纹砚台莫名裂了条缝，墨汁染透十指，怎么洗都留着乌青。
外头响起三声云板，圆脸宫女突然攥住她手腕："姑娘千万仔细妆容。
"指尖在她掌心飞快划了两道，是"小心"二字。
验身的屋子飘着苦艾味，八个嬷嬷像黑乌鸦似的围上来。
林晚棠褪到雪白中衣时，听见背后倒抽冷气——昨夜跪出来的淤青从腰窝蔓到腿根，在烛火下泛着骇人的紫。
"转身。
"张嬷嬷的护甲刮过她肩胛骨，"哟，这胎记倒是稀罕。
"铜盆里的热水突然泼了她满背。
林晚棠死死咬住嘴唇，想起娘亲肩头同样的红梅印——七岁那年偷看娘亲沐浴，还被笑说"这是咱们林家女子的标记"。
"晦气！
"张嬷嬷甩开她头发，"更衣处第三个柜子，自己挑件像样的。
"柜门吱呀作响，林晚棠摸到件滚金边的茜色罗裙。
指尖刚触到衣料，柜顶突然砸下个妆匣，胭脂粉扑簌簌落了满脸。
外头传来压抑的笑声，像掐着脖子的母鸡。
铜镜里映出张花猫脸，她掬水要洗，忽然愣住——眼皮***辣地烧，水珠顺着鼻梁滚到唇边，竟带着苦杏仁味。
"姑娘怎么了？
"圆脸宫女撞开门冲进来，见她满脸红斑骇得打翻铜盆，"快传太医！
这、这是中了丹毒啊！
"混乱中有人扯她腰带："定是用了不干净的胭脂！
"林晚棠反手抓住那只手腕，看清对方袖口露出的鎏金镯——昨儿炭筐里掉出来的黄纸药方，包药渣用的正是这种金箔纸。
红斑己经蔓到脖颈，她摸到发间银簪。
娘亲临终前的话炸在耳边："棠儿，人活着比脸面要紧。
"簪子尖头戳进脸颊时，血珠溅上铜镜里的海棠花。
"使不得！
"赶来的太医按住她手腕，"姑娘这毒入得浅，老臣有法子......""等您煎好药，我这张脸也该烂透了。
"林晚棠笑着又划一道，血线顺着下巴滴在茜色裙摆上，像雪地里折了枝红梅。
疼是真疼，可比不过昨夜跪着时，听见贵妃宫里传来妹妹的笑声。
满屋子人僵成泥塑，独那鹅蛋脸少女往门外挪。
林晚棠突然抄起妆台剪子："劳烦姐姐帮我绞个干净。
"说着拽过对方衣袖一划，露出半截小臂——上头密密麻麻的红点正往外渗黄水。
"原来是你！
"张嬷嬷揪住少女发髻，"说！
哪来的脏东西？
"门帘忽地被金护甲挑开，贵妃的珊瑚步摇晃得人眼花："本宫倒不知，储秀宫改菜市口了？
"丹凤眼扫过林晚棠血迹斑斑的脸，顿了顿，"这不是昨夜搬炭的丫头么？
"林晚棠扑通跪下，故意让血滴在贵妃绣鞋的东珠上："奴婢该死，污了娘娘的眼。
"抬头时伤口外翻，隐约露出森白牙床。
贵妃帕子掩住口鼻："倒是烈性。
张嬷嬷，带她去冷泉池醒醒神。
"鹅蛋脸少女突然疯扑上来："娘娘明鉴！
药是林玉蓉给的，她说......"话没说完就被太监堵了嘴拖出去，雪地上拖出长长一道痕，像蜕皮的蛇。
冷泉池结着薄冰，林晚棠被按进水里时，看见池底沉着个锦囊。
嬷嬷们骂累了出去吃茶，她憋气潜下去摸，指尖触到硬物——是娘亲那只失踪多年的羊脂玉镯，内圈刻着"婉"字。
上岸时怀里揣着锦囊，脸上伤口泡得发白。
圆脸宫女偷偷递来姜汤，碗底沉着片人参："姑娘何苦自毁容貌？
""脸坏了能长好，命丢了就没了。
"林晚棠舔掉唇上血痂，"姐姐怎么称呼？
""叫我阿箬就行。
"宫女突然压低声音，"姑娘可知那鹅蛋脸是谁家的人？
她舅舅在太医院当差，专给太后请平安脉。
"暮色染红窗纸时，林晚棠对着铜镜贴药膏。
镜面突然映出个黑影，她反手掷出茶盏："谁！
""姑娘好身手。
"黑衣人弹开碎瓷，露出腰间玄铁令牌，"主子让我问姑娘，可想拿回林夫人的医书？
"风卷着药渣味扑进来，林晚棠摸到枕下银簪："阁下认错人了。
""冷泉池底的镯子，姑娘不妨看看内侧。
"黑衣人甩来张药方，"三日后未时三刻，御药房后巷。
"油灯爆了个灯花，林晚棠展开药方，手猛地一抖——是娘亲的字迹，边角还沾着褐色的血渍。
外头传来梆子声，她咬牙吞下呜咽。
铜镜里伤痕交错的脸突然笑了，蘸着血在窗纸上画了朵歪歪扭扭的海棠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