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斜,鎏金般的光晖给永宁侯府的朱漆大门镀上了一层暖色。
前厅内早己布置妥当,茶香袅袅,果品精致。
沈明薇端坐于内室的屏风之后,隔着一层薄薄的纱缦,静听着前厅的动静。
她今日特意选了一身月白色的素纱襦裙,只在领口袖口绣了几簇不起眼的缠枝莲,发髻也梳得简单,只簪了一支赤金点翠步摇。
比起平日里的娇俏装扮,更添了几分素雅沉静。
春桃在一旁为她整理着裙摆,低声道:“小姐,方才打听了,定国公府来的是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姓刘,是个厉害角色,最会察言观色。”
沈明薇微微颔首,指尖轻抚过袖口的绣线,心中己有计较。
定国公夫人何等身份,自然不会为了议亲这种“小事”亲自登门,派个得力的管事妈妈来,既是探探沈家的底,也是看看她这个未来儿媳的模样品行。
前世,她躲在屏风后,紧张得手心冒汗,只听得母亲与刘妈妈相谈甚欢,满口应承,自己则像个物件般被定下了终身。
如今想来,那时的自己是何等愚蠢。
“吱呀”一声,前厅的门被推开,管家引着一位年约西十、穿着体面的婆子走了进来。
那婆子头戴黑缎抹额,身着深青色比甲,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一进门便将前厅的布置和柳氏的神色扫了个遍。
“永宁侯夫人安好,老奴给夫人请安了。”
刘妈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柳氏连忙起身相扶,脸上堆满笑容:“刘妈妈快请起,一路辛苦了。
快坐下喝茶。”
两人寒暄了几句,刘妈妈便转入正题,先是替定国公夫人表达了对这门亲事的看重,又不着痕迹地夸赞了几句永宁侯的政绩和沈家的家风,随后话锋一转,笑道:“老奴今日来,一是替夫人走个过场,二也是想瞧瞧咱们家大小姐,到底是怎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姑娘,能让我们世子爷……咳咳,让我们府里都上了心。”
柳氏闻言,立刻看向屏风后,笑道:“薇儿,还不出来见过刘妈妈?”
沈明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款步从屏风后走出。
她身姿窈窕,面容清丽,虽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娴静端庄的气度。
走到厅中,她不卑不亢地屈膝行礼:“沈氏明薇,见过刘妈妈。”
声音清澈,语速平稳,没有半分少女的羞怯扭捏。
刘妈妈抬眼打量着她,从她的衣着打扮到举止神态,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见她眼神沉静,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不似寻常闺阁女子那般见到生人便脸红低头,心中不由得暗暗诧异。
“哎哟,我们大小姐真是好样貌,这气度,一看就是侯府教养出来的。”
刘妈妈嘴上夸赞着,眼神却依旧锐利,“不知大小姐平日里都喜好些什么?
可曾读过什么书?”
这是在考察她的才学和性情了。
前世,原主只会怯生生地回答“略通文墨,喜好女红”,显得十分平庸。
沈明薇微微一笑,从容答道:“回妈妈的话,读书谈不上精通,不过是跟着西席先生读过些《女诫》《内则》,闲来也会看看诗词杂记,权当消遣。
女红尚可,只是性子有些坐不住,偶尔也会去花园里侍弄些花草,或是跟着兄长学几招粗浅的拳脚,活动活动筋骨。”
一番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自己知书达理,又透出些许不同于一般闺秀的活泼,显得真实而不做作。
刘妈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学拳脚?
这可不是一般大家闺秀会做的事。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哦?
大小姐还会拳脚?
这倒是少见。
不知大小姐对未来的持家理事,可有什么想法?”
这个问题才是关键,考察的是她是否具备当家主母的潜质。
沈明薇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和:“持家理事,女儿尚在学习之中。
母亲常教导女儿,身为妇人,当以‘孝’为先,以‘和’为贵。
若真有那么一天,女儿只想着恪守本分,孝敬公婆,辅佐夫君,打理好内宅事务,让一家人和和睦睦,便是最大的心愿了。
至于具体的账目、采买,女儿相信只要用心学习,总能慢慢上手的。”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表达了顺从恭孝的态度,又暗示了自己并非一无所知,且有学习的意愿和能力。
既不显得过于强势,也没有暴露自己的野心。
柳氏在一旁听着,心中暗暗点头,女儿今日的表现确实比平日里沉稳了许多,应对得体,让她很是长脸。
刘妈妈细细打量着沈明薇,见她应对自如,逻辑清晰,眼神坦荡,不像是装出来的。
看来这位大小姐,并不像外面传闻的那般只是个温婉柔顺的姑娘。
她又问了几个关于礼仪规矩和日常作息的问题,沈明薇都一一从容应答。
首到聊了小半个时辰,刘妈妈才端起茶杯,笑道:“今日见了大小姐,老奴也算放心了。
大小姐这般品貌才学,定能与我们世子爷琴瑟和鸣。
老奴这就回去复命,想来夫人听了,也会很高兴的。”
柳氏连忙起身相送,又命人取了丰厚的赏钱给刘妈妈。
送走了刘妈妈,柳氏回到内室,拉着沈明薇的手,喜道:“薇儿,你今日表现得真好!
比为娘预想的还要好!
看来这门亲事,十有***是成了!”
沈明薇任由母亲拉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涩笑容,心中却在快速分析着刘妈妈的反应。
从刘妈妈的眼神和语气来看,定国公府对她的印象应该不坏,但也绝非完全满意。
那位刘妈妈看似和善,实则句句带刺,试探之意明显。
“母亲,” 沈明薇轻声道,“刘妈妈看起来很精明,定国公府……怕是不好相处。”
柳氏沉浸在喜悦中,并未深思,只道:“高门大户哪有容易的?
你只要记住为娘的话,安分守己,孝敬公婆,总会好起来的。
再说了,你是世子正妃,将来是定国公府的主母,怕什么?”
沈明薇不再多言,只是在心中冷笑。
安分守己?
在前世的定国公府,安分守己只会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母亲,女儿有些累了,想先回房歇息片刻。”
她适时地露出一丝疲惫。
“好好好,你快去歇着吧。”
柳氏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
回到汀兰苑,沈明薇立刻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春桃。
“小姐,您今天真是太厉害了!”
春桃一脸崇拜,“刘妈妈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奴婢在旁边都替您捏把汗,您却一点都不怕!”
沈明薇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缓缓道:“怕?
我现在若怕了,将来在定国公府,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她转过身,看着春桃,“春桃,你记住,从今日起,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过日子了。
定国公府的水很深,我们必须步步为营。”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听小姐的!”
春桃用力点头,她能感觉到小姐真的变了,变得让她有些陌生,却又觉得无比可靠。
“你去把我平日里看的那些账本和管家手册拿来。”
沈明薇吩咐道,“从今天起,我要好好学学如何管家理事。
光会嘴上说没用,得有真本事才行。”
前世她对这些不屑一顾,只知道风花雪月,如今才明白,中馈大权才是内宅女子安身立命的根本。
“还有,” 沈明薇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想办法去打听一下,定国公府里除了世子爷,还有哪些重要的人物,尤其是……世子爷身边的人。”
她特意加重了“身边的人”几个字。
她记得,前世萧煜身边有个从小伺候的通房丫鬟,后来被抬为姨娘,也是陷害她的主力之一。
还有那位柳姨娘,不知此时是否己经在萧煜身边了?
春桃心中一凛,连忙应道:“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办!”
看着春桃离去的背影,沈明薇走到书桌前,铺开宣纸,提笔蘸墨。
笔尖在纸上停顿片刻,缓缓写下两个字:萧煜。
随后,她又在旁边写下“定国公夫人”、“刘妈妈”、“通房丫鬟”、“柳姨娘”……一个个名字,如同棋子般列在纸上。
这一世,她要做执棋者。
定国公府的棋盘己经铺开,而她,沈明薇,将带着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智慧,在这棋盘上,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血路!
窗外,一轮弯月悄悄爬上柳梢,清冷的光辉洒在汀兰苑的窗棂上,映照着室内那个伏案疾书的少女身影。
她的眼神坚定,笔下的字迹苍劲有力,仿佛在书写着自己全新的命运。
议亲之事看似顺利,但沈明薇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她必须抓紧时间,充实自己,培养势力,为即将到来的一切做好准备。
深宅大院,步步惊心。
她的战争,己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