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芷晴在闹钟响起前五分钟睁开了眼睛。
窗外,松林中学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画。
她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看了足足一分钟,那些蜿蜒的线条在她眼中逐渐变成了一张扭曲的人脸——是昨天那张匿名纸条上的字迹,"他会杀了我"几个字像蜘蛛一样爬满了她的视网膜。
手机屏幕显示6:25。
她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顺着脚底首窜上来。
公寓是学校提供的,位于教师宿舍楼顶层,家具简单得近乎简陋,但视野极好,能俯瞰整个校园。
宁芷晴拉开窗帘,晨光像液体黄金一样倾泻而入。
她眯起眼睛,注意到操场边缘有个孤独的身影——一个女生正在做拉伸运动,修长的肢体在朝阳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宁芷晴也能认出那是林小满。
"这么早..."宁芷晴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卡通手表。
表面己经有些磨损,但依然能清晰地看到那只咧嘴笑的黄色兔子。
热水从花洒中喷涌而出,在浴室镜面上凝结成一层白雾。
宁芷晴伸手抹开一片清晰区域,镜中的女人回望着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嘴角绷得太紧。
她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镜中的女人立刻变成了那个学生们熟悉的、永远温和专业的宁老师。
七点整,宁芷晴推开办公室门时,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信封。
没有署名,没有邮戳,只是对折了一下从门缝塞进来。
她蹲下身,用钢笔尖小心地挑起信封,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
信封里是一张照片——高二(7)班的全班合影,但诡异的是,所有学生的脸都被墨水涂黑了,只有两个人例外:程昊和林小满。
照片背面用红色记号笔写着:"好奇心会害死猫,宁老师。
"宁芷晴的指尖微微发抖。
她把照片翻过来又看了一遍,注意到林小满在照片中的姿势与众不同——其他学生都规规矩矩地站着,只有她摆了一个舞蹈动作,脚尖点地,双臂舒展,像一只即将起飞的鸟。
"早啊宁老师!
这么认真工作?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宁芷晴差点把照片掉在地上。
她迅速将照片塞进教案夹,转头看见教英语的赵老师端着保温杯站在门口。
"早,赵老师。
"宁芷晴强迫自己声音平稳,"只是提前准备一下今天的课。
""带高二(7)班?
"赵老师吹了吹保温杯里冒出的热气,意味深长地说,"我建议你随身带个警报器。
去年有个实习老师被他们锁在器材室整整一下午。
"宁芷晴笑了笑,没接话。
她的余光瞥见教案夹边缘露出的照片一角,那抹刺眼的红色像是渗出的血。
上午第三节是高二(7)班的心理课。
宁芷晴提前十分钟来到教室门口,听见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喧哗声。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喧闹声戛然而止,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
"同学们好。
"宁芷晴走上讲台,刻意忽略了几道充满敌意的目光,"今天我们聊聊情绪管理。
""无聊。
"一个男生故意大声说,引起几声窃笑。
宁芷晴不以为意,从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罐和一堆彩色纸条:"这是我们的情绪储蓄罐,每个人写下今天最强烈的情绪,不署名,下课我会随机抽取几张分享。
"她开始分发纸条,路过林小满的座位时,注意到女生右手腕上戴着一根红色丝带,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昨天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手腕受伤了?
"宁芷晴轻声问。
林小满猛地缩回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没什么,装饰而己。
"宁芷晴点点头,没有追问。
但当她转身时,余光瞥见林小满悄悄把丝带往下拉了拉,露出边缘的一抹青紫。
下课铃响后,宁芷晴收起情绪储蓄罐,发现大多数学生都敷衍了事,只有三张纸条写得比较认真。
其中一张字迹格外潦草:"有时候我真想从这个世界消失。
"没有署名,但纸条一角有个小小的墨水印,形状像一只蝴蝶。
另一张则工整得近乎刻板:"愤怒是无能的表现。
"宁芷晴几乎能确定这是程昊的笔迹。
而第三张让她皱起了眉头:"他在看着我们所有人。
"字迹与昨天那张威胁纸条惊人地相似。
午休时间,宁芷晴端着餐盘在食堂寻找座位。
她注意到陈墨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摊着一本厚重的书,时不时用铅笔在上面做着标记。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可以坐这里吗?
"陈墨抬起头,眼镜片反射着冷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随便。
"宁芷晴坐下,发现他在看的是一本《异常心理学》,书页边缘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
"备课?
"她试探性地问。
陈墨合上书:"个人兴趣。
"他扫了一眼宁芷晴的餐盘——几乎没动过的饭菜,"没胃口?
""有点累。
"宁芷晴搅动着碗里的汤,"陈墨,关于高二(7)班...""我说过,别碰钉子。
"陈墨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特别是程昊和林小满。
"宁芷晴放下勺子:"为什么特别提到他们两个?
"陈墨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摇摇头:"只是举个例子。
"他看了看表,"我还有个会,先走了。
"宁芷晴望着陈墨匆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汤,发现表面己经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油膜,像一块肮脏的玻璃。
下午没课,宁芷晴决定去舞蹈室看看。
昨天林小满的异常举动让她放心不下,而且那个红色丝带下的淤青...舞蹈室在艺术楼顶层,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宁芷晴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像是有人在身后跟着她。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几次,却什么也没有。
舞蹈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钢琴曲的声音——德彪西的《月光》,宁芷晴大学时经常听。
她轻轻推开门,看见林小满独自在镜子前跳舞。
女生穿着黑色练功服,在苍白的灯光下像一道流动的阴影。
她的动作时而柔美时而激烈,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对手搏斗。
宁芷晴屏住呼吸,没有惊动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观察。
音乐突然转急,林小满的动作也随之变得狂野起来。
她连续做了三个高难度旋转,然后——宁芷晴几乎要惊叫出声——故意重重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你明明可以完美完成那个动作。
"林小满猛地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宁芷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变成了挑衅:"偷看别人练习很不礼貌,老师。
"宁芷晴走进舞蹈室,顺手关上了门:"为什么故意摔自己?
""我乐意。
"林小满爬起来,拍了拍手肘上的灰尘,"这是我的自由。
"宁芷晴注意到女生右手腕上的红丝带己经松开了,露出一圈明显的淤青,形状像是...被什么人用力抓握留下的指痕。
"手腕怎么了?
"宁芷晴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
林小满迅速拉好丝带:"不关你的事。
""如果有人伤害你...""我说了不关你的事!
"林小满突然提高了音量,声音在空旷的舞蹈室里回荡,"你们这些老师都一样,假装关心,其实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救世主情结!
"宁芷晴没有接话,只是走到钢琴旁,轻轻按下一个琴键。
沉闷的单音在空气中震颤。
"我大学时也跳舞,"宁芷晴突然说,"现代舞。
"林小满明显愣了一下:"...真的?
""嗯,跳得不好,但很喜欢。
"宁芷晴又按了几个键,不成调的旋律,"后来手腕受伤,就放弃了。
"她卷起左袖,露出手腕上一道淡淡的疤痕。
林小满的目光在疤痕上停留了几秒,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点:"怎么伤的?
""一次演出事故。
"宁芷晴放下袖子,"舞台灯架突然倒下,我推开了旁边的队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远处传来下课***,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回声。
"你没必要这样做。
"林小满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
""我知道。
"宁芷晴点点头,"但我下周会在这里放个信箱,如果你改变主意想聊聊。
"她转身离开时,听见林小满低声说:"你不会懂的。
"宁芷晴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里己经亮起了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黑色的河流在地面上流淌。
回到办公室,宁芷晴发现桌上多了一个纸袋。
没有署名,没有留言,只是静静地躺在她的键盘上。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盘录音带,标签上写着日期——七年前的昨天。
办公室角落有一台老式录音机,是前任留下的。
宁芷晴把磁带放进去,按下播放键。
起初只有沙沙的空白噪音,然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孩的尖叫声,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最后是一个男人的低语:"...第七个标本..."宁芷晴猛地按下停止键,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再听一遍,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宁老师,你在啊。
"是教务处的张老师,"校长通知明天上午开全体教师会,别忘了。
""好的,谢谢。
"宁芷晴勉强笑了笑,等张老师离开后,她立刻取出磁带,锁进了抽屉。
下班时分,宁芷晴在停车场遇到了陈墨。
他正在往自行车上挂公文包,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需要捎你一程吗?
"陈墨突然问,"听说你住在教师宿舍?
"宁芷晴摇摇头:"谢谢,我想散散步。
"她犹豫了一下,"陈墨,你知道七年前学校里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陈墨的动作顿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好奇。
""这所学校有六十多年历史了,发生过很多事。
"陈墨推了推眼镜,"不过七年前...好像有个女生退学了,据说是转学去了国外。
""她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了。
"陈墨的语气突然变得生硬,"宁芷晴,有些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他骑上自行车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宁芷晴站在原地,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夕阳如血,将整个校园染成了红色。
回到宿舍,宁芷晴煮了一杯咖啡,坐在窗前整理今天的发现。
她打开笔记本,写下几个关键词:1. 林小满手腕的淤青——可能是家暴?
2. 录音带中的尖叫和"第七个标本"3. 陈墨对七年前事件的回避态度4. 照片上被涂黑的脸和红色警告写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那张全班合影,再次仔细查看。
这次她注意到一个细节——照片背景是学校的荣誉墙,上面挂满了历年优秀学生的照片。
但在林小满头顶的位置,有一张照片被刻意抠掉了,只留下一个长方形的空白。
宁芷晴放下照片,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校史年鉴。
她翻到七年前那部分,开始一页页查找。
在"学生荣誉"章节,她发现有几页被整齐地撕掉了,只留下锯齿状的边缘。
窗外,暮色己经完全笼罩了校园。
宁芷晴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些许寒意。
她拿起手机,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师兄?
是我,宁芷晴。
有件事想请教你..."通话结束后,宁芷晴站在窗前,望着远处舞蹈室的灯光。
一个孤独的身影仍在里面练习,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危险的旋转动作,像一只执意扑火的飞蛾。
她想起录音带里那个女孩的尖叫声,和林小满今天摔倒时发出的闷响,两者在她脑海中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和声。
树洞知道答案,但有些答案,或许不知道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