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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我要把他带走。请给我派辆车过来”章

发表时间: 2025-01-23
我从车上跳了下来。

医院后面连着一个院子,院里有一个刷了白灰的小房间。

这是个陈尸间。

有人在房间门前站着。

阴郁着脸木呆呆地站在那儿。

一声不吭。

这情形就像影子立在那儿一样鸦雀无声,静悄悄的。

父亲的尸体被抬到陈尸间那扇被打开的门坎前就突然从担架上自动朝里头滑动起来。

我跟着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

父亲尸体躺在又高又窄的台面上,并用漆布覆盖起来。

台面一旁站着几个医生。

他们在一旁细声漫语地交谈着。

一个医生站在最前面。

他是主任医生。

其余的在他身后稍远的地方依次排开站立着。

那情景就像在医院里一行医生走进病房来进行早晨查房一模一样。

我没有看父亲的脸部。

也不敢看。

脚上穿的黑鞋子底部沾满了灰尘。

我把手伸进口袋里。

拿出手卷。

想把鞋上的灰尘拍掉。

父亲这双鞋上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灰尘呢。

总会沾上一些灰尘的。

或者说从不会沾灰尘吗?

我记得他鞋上不沾一点灰尘的。

从不沾一点灰尘的......有人在说什么.....主任医生......我们几个医生......定会按照惯例进行......由沙里波夫同志具体负责......穿白大褂的一声伏在他耳边低语又说了几句。

主任医生点头称道:“是啊,同志们,我们己经给村里死者的亲属报了信。

说啥他们坚决不同意打开死者的尸体。

当然,这是陈旧的一种偏见,是过去历史遗留下来的一个残留下来的一种想法,但从尊重......为了以后避免发生一些误会,伤及无辜,相互抱怨......法院方面也同意......”我感到有人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不知啥好时候母亲也赶到这儿来了。

我没听到她走进来的脚步声。

她心情沉重极了,依偎在我肩膀上。

看着摆在那儿父亲的尸体,她早己变得麻木不仁了。

我紧紧地抱住母亲。

为的是让她感到我就在她身边。

我还能怎么去安慰她。

活生生的。

我抱着她不知说些......母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轻轻地拍了拍我肩膀,便把自己解脱出来。

他亲切地触摸着我的手说了声“我会挺住的”。

接着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便挪着步子朝台面前走去。

仔细地端详着父亲的脸面,站在那儿。

用手轻轻地理了理父亲衬衣上歪斜且沾满灰土的领子。

温柔地又用手心抚摸着父亲的脸颊。

然后转过身来,看着主任医生说道:--我要把他带走。

请给我派辆车来。

一听她这话,主任医生当时感到十分惊讶:--你要把他带到哪儿去?

--把他带回家去。

主任医生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母亲。

他确实被她这句话给弄懵了,感到很莫名其妙。

“为什么带他回家?

尸体现在需要埋葬的。”

妈妈像是没听见。

--如方便,请给木工师傅瓦夏说一声,就说要他准备一口棺材出来。

工钱我来付。

主任医生最终开门见山地对她说:--维拉,你这样做会让我们感到委屈的......这尸体由我们来下葬。

你就放心好了。

我们会照着惯例和本地的老规矩去办妥这事儿的。

我现在这就派工作人员去挖坑。

到天黑时间还早着呢,不管咋说还来得及......妈妈脸上毫无表情,但她又平静地加了一句:--他今天应该在家里过夜。

主任医生皱起眉头,一脸疑惑不解的神态。

我知道他这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医院是我的。

而且尸体就在我这儿放着呐。

在这儿我说了算。

我是这里的头头。

尸体啥时候该下葬,该咋办,都由我来决定。

一个俄罗斯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该如何办尸体下葬等规矩呐。

这种事儿即不能按苏联的法律办。

也不能按俄罗斯的规矩办。

而是要照着我们当地的风俗习惯去办才行。

也许,她听说过一点这方面的一些事儿。

但无论如何这事儿她是做不了主的......》就在这时有个声音响起,这样说道:--维拉!

这事儿顺从和尊重当地民族习俗比较妥......我知道他在想说什么。

《假如不照着当地习俗下葬,村里的人会怎么想?

人家会说瞧,哈吉莫夫没有一点威望,会让人瞧不起还丢面子。

也许有人还会说,哈吉莫夫一点也不懂这事儿该怎么办。

或许没人教过他这方面的一些事理,还会说...》刚才那个伏在他耳边悄悄说话的那个医生又在低声说着什么。

主任医生一声不吭,仍在想心事儿呢。

至于具体在想些什么,我无从得知。

那个低语者究竟给他出了什么馊主意?

他们知晓的那些事儿,我们自己究竟知道多少,还没完全弄明白呢?!

这时主任医生又说了起来:--维拉......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朝那个低语者示意地点了点头便说道:--阿克莫勒ּ霍吉耶维奇说得对。

您看......您跟这位去世的乌马尔毕竟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他儿子也在这儿......当然,你们自己想把这尸体下葬入土,这么做无可非议,也在情理之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他怎么就那么快,那么轻易地让步了呢?

那个低语者还会给他说些什么呢?

......紧接着医院的那几个工作人员把尸体便从陈尸间里抬了出来,朝《救护车》那边走去,妈妈就坐在驾驶室跟司机坐在一起,我仍坐在车后面,陪在父亲尸体一旁,我们把父亲的尸体带回家里来了。

到了家里,妈妈让我把餐桌摆放在大房子的中心,这张餐桌平时是我们等父亲下班回家后一起用餐的桌子。

阿里克帮助把父亲尸体搬进家里,把大餐桌摆放好。

他便离开了。

妈妈又要我烧一桶热水过来。

扎琳娜从学校急忙赶了回来,她和妈妈拥抱着大哭起来。

妈妈把我和扎琳娜从房间里撵到外间,她独自一人在里边忙着给父亲擦洗全身。

我想去帮她,她断然回绝。

我只好把水烧好,端到门紧闭的房间门口搁下,然后把她放在门口的用过的一盆水抛洒到院子里。

拉威尔气喘吁吁的跑来了。

--走,让我们外面去聊聊。

我们俩来到门口台阶,他压低嗓门说:--你跑到哪儿去了,卡米卡泽。

简首就像加斯捷络飞行英雄一样,不见人影了。

你要倍加小心啊。

就像列宁躺在墓地里一样躲起来为好。

这一切就会慢慢地弄清楚的。

先把老母亲和姐姐弄走。

然后把一些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掉。

然后再溜掉,销声匿迹。

战争会把一切湮灭掉的,你老爸就是这样被害死的。

--是谁害死的?你肯定知道一些风声的。

--我咋能知道。

--肯定知道了,就是不想说!

--你把当什么人了?

你想我是什么样的人?!

现在有人想让别人出丑。

是真是假一时没法说。

你在这儿住了不是一两天了。

人们都害怕。

没人会公开说的。

现在外边有不少流言蜚语,说......--谁?

是不是那个商人,哈克别尔迪耶夫,啊?

--你听我说,很多人早就想害死你老爸了......--那为啥呢?

这到底为什么?

他咋得罪他们了,这是?

!--安德柳沙,赶快离开这儿。

你们不能在这儿,再不能在瓦坦这儿待下去了。

从这儿赶快撒丫子逃离。

越快越好。

--让他们见鬼去吧!

--神经病!

小心人家把你也给害了。

你以为只害你一个人?

他们不会善感罢休的,会把你们仨人都整死的,到时连邻居里的狗都不会出来犬叫一声的。

--我哪儿都不会去的,拉威尔!

哪儿都不去的。

身上分文皆无。

他用拳头捶打了一下栏杆横梁,气愤至极,狠狠地撂了一句话:“这么说来要花钱了!”

他用掌心擦了擦脸。

--安德柳沙,我到哈克别尔迪耶夫去借点钱。

你就别跟着去了,像个家猫一样待在家里,等下葬这事儿办完后,就悄不声响地离开这里。

--我给母亲什么都没说,她还不知道呢。

--没人会可怜你的,傻瓜!

你老母和姐姐倒是让人挺怜悯的。

有人己经在外开始饶舌了......还有人想用粗大的生殖器吓唬老太婆......随便你们到哪儿,甚至杜尚别大张旗鼓地去哭诉,去告吧,甚至到莫斯科,到巴黎去好了。

但是,他们是不会饶人的。

我们这儿有些人像野兽一样很凶险,竟然会为一桩小事就会把人打死的。

又是他们。

那个狡猾奸诈的蒙古人知道这事的,他肯定知道一些黑幕的!

--拉威尔,看在兄弟的份上,我求你,告诉我那人到底是谁?

--好啦,别逞能了。

多为你母亲,多为她将来好好想想......好了,安德柳沙,你可要挺住啊。

到时候我们还要突围出去呢。

如有啥事要办,吭一声,我随叫随到......我现在要忙去了,对不起。

明一大早我过来,陪你。

准时到。

一起到吸血鬼—卡尔那儿去借钱。

假如他像马一样站在那儿爱答不理的,我们就立刻走人好了。

他拥抱我,我们俩额头碰额头紧靠着站了一会儿,然后他便走了。

我没生气。

我心里清楚,只要尽力,我肯定会活下去的。

最后妈妈终于把一大堆用完的湿漉漉的床单堆放在走廊里了,把用完的桶子也一并搁到那儿了。

他把我们叫进房间时,父亲身上套穿着平时挂在小衣柜里的一件特丽纶质地的西服,双手摞在胸前并躺在那儿。

他穿的衬衫衣领竖立着,领子角还用别针别了起来,以用来遮蔽脖颈上留下的那几道伤疤痕迹。

餐桌用我们节庆时才拿出来使用的最好的餐桌布盖了起来。

我很难想象母亲一个人怎么能把这一切弄得妥妥当当的。

她把头搁在餐桌上,前额贴着桌子台面,就这么坐在那里。

--孩子们,你们一定饿了。

扎琳娜,给我们弄点吃的来,--头都不抬一下,她出声道。

--妈咪,我们不想吃饭,--扎琳娜走到妈妈身边,紧紧地抱住她回答道。

--安德柳沙,给扎琳娜和自己拿过来凳子坐在这儿,--妈妈说。

--从厨房里把蜡烛拿到这儿来。

我把两个凳子拿过来摆放好。

扎琳娜斜坐在凳子上,双手抱着母亲一首未松手。

后来瓦夏叔叔把覆盖着黑色丝质面纱布料的一口大棺材送到家里来了。

瓦夏叔叔,阿里克和我一起把棺材摆放在两个凳子上,把父亲的尸体放进棺材里,再把棺材又摆放到餐桌上。

然后他们就离开了。

天渐渐暗黑了下来。

我过去把大门关住并插上门闩。

我想开灯,妈妈说不要。

她把灯泡拿走并安在走廊里插座上,餐桌上只点燃了西只蜡烛并照亮了这间大房子,蜡烛则摆放在餐桌的两头,在棺材的两头放着一对蜡烛。

随着漆黑的夜晚到来,蜡烛的光线显得特别亮敞。

我们三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餐桌旁。

走廊里的灯光突然熄灭了,从走廊里投射到大房间里的光线也跟着消失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

又把电闸给关掉了,--妈妈又点燃了两个蜡烛。

--大概撑不到明天早晨......我走到严实密封的窗户跟前朝外看。

妈妈说不要这样,说穿堂风会把人脸吹黑的。

邻居家的灯还亮着光,这说明村镇上并未停电,不知 哪一个坏蛋把我们的电给掐断了......这时突然在窗户玻璃上,显然是从外面,露出模模糊糊的三个人暗黑的脸庞出来。

有人走进院子里,那人影一首朝我们家走来,从窗户上朝里观望了一下。

脸庞看的不是太清楚。

我随手把窗帘放下来了。

窗外似乎听到了有人嘟嘟囔囔的说话声,过了一阵儿,声音便消停了。

他们是不是己经走开了?

我悄悄地到厨房把斧头找到,拎在手上,握的紧紧的,后来又顺便将它放在餐桌脚下一处不易被发现的地方以防万一。

蜡烛烧尽了。

我刚点着两根新蜡烛就忽然听到院子外有车声响起,那是朝我们院子开来的响声。

是一辆卡车。

卡车停了下来。

顿时传来卡车开门关门的声音。

又有人说话的声音响起。

然后传来用力敲门的响声过来。

又开始折腾了。

这时妈妈抬起了头,她漫不经心且极度疲劳地说了句:--安德柳沙,去开门。

--妈妈,等等再说!

我早该给你讲了......--以后再说,再说......过去看看谁在外边敲门。

--亲爱的妈妈,别开门!

知道不就在今天,在我......当我坐车赶到那儿去的时候......--安德烈,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你听到我说的话没有......又传来敲门的声响。

她忍不住,站了起来。

--我自己去开门。

妈妈手拿着一根蜡烛灯,边用手护着灯火,生怕在半路上火苗被吹灭了,向门口走了过去。

--妈妈,别开门!

我随手拿起斧头,猛地跳到走廊里,挡在她的前面,不让她过去。

--这是来......来抓我们的......--为何来抓我们?

来我家。

门口再次响起敲门声。

敲门声一次比一次大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喊了起来:--是来杀我们的!

--安德柳申克,我明白......我看你生病了。

的确,我们都有病了......现在你有幻觉的毛病了,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让你感到害怕,惊讶......--妈妈,你就听我说完!

传来敲门声。

又一次响起。

一首在敲门,没有停下来。

都快要把房门敲坏了。

--离开我,安德列,--她绷个脸说道。

--门口有人在等。

我大声喊道:--谁在等,你知道那是谁吗?!

--民警......电报......只见她伸出手想把我推开,往前走。

我顶住没给她让步。

--安德列!

上帝啊,他这是怎么啦?

她很生气并一板一眼地说道:--现......在......让......我.....过......去,是不是要和你打一架才行,啊?

我很清楚她绝不会给我让步的。

也不会听我的。

--让开道儿,齐步走!

我恨极了!

我对这句话恨透了,那好吧,去睡觉好了......去洗手好了......去做作业好了......这句话在我这一生当中真不知听了多少回了:立正!

齐步走,齐步走,齐步走......我是什么人,是士兵吗?

我是洋娃娃不成,总让她拽着绳子拉我?

反正都一样,她只要拉线绳,我就会动起来的。

跟巴普洛夫的那只狗没两样。

让它在烈火中重生!

齐步走,是吗?!

是!

服从!

为苏联效力!

跟敌人搏斗到底,祝愿妈妈永远幸福......我是恶人,我的体温骤然上升到了一百八十度。

--安德柳沙,别开门!

--扎琳娜喊了起来。

没办法,无能为力。

现在躲藏起来没用。

他们会点火烧房子的。

把门板砸碎后闯进来的。

会把窗户砸烂的。

现在最好的办法。

就是面对面。

我要拦阻他们。

尽全力挺住,门那边仍在......我向门口移动脚步。

右手拿着斧头,做好了随时砍杀的准备。

便用左手拉开了门闩......--你在干嘛!

--紧接着扎琳娜又喊了一声。

我浑身就像被电猛击了一下。

脑海里轰的一声巨响便砸开了,犹如与一台大功率变压器链接时瞬间才有的那一种感觉。

我手里的那把斧头顷刻间便向地面滑落下去,煞那间斧头便掉落在地板上叮当作响,尔后滚落到某一角落里,掉落到地地下的那个世界里去了。

一刹那间将我推向并投入到父亲怀抱里与之拥抱起来(我有好几年没和他拥抱过了,从此便不知不觉地长大成人了)---一股可怕的压抑感袭来,瞬间笼罩室内,在那一刻空气似乎凝固起来了。

我根本无法动弹。

只好站在那儿冷着,望着他。

我知道他一定会回家来的!

躺在我身后餐桌上的尸体这时就站在我身后,拿着蜡烛就站在黑暗的房间里一角,--这不是父亲。

是别人,是个陌生人。

而他本人现在就站在我眼前,就站在这儿,站在台阶上。

是个鲜活的一个人。

本应该就这样的。

从一开始我就对此很自信。

没料到会来的这么快。

这时停靠在街面我们房前的那辆卡车的车前灯把父亲的后背照的清清楚楚的。

他穿着一件平常喜欢在家里穿的轻便袷袢长外衣 。

大衣毛料衣物还反射出光泽来,遂将其身体轮廓变成一条长形光影并在其周边发出一道明亮的光环出来。

他的脸颊背阴处一片模糊,看也看不清楚,但凭着自己的感觉我能猜出来我心里很熟悉的亲近的他终于来到了,不过,他脸上那小胡子又给人陌生和古怪的那一感觉来。

他哪来的胡子?

是不是之前就长出来了,只是自己没发现而己。

这时骤然有了一个奇异的想法,就像是在别人脑海里萌生出来的一个稀奇古怪的想法:死去的人还会继续长出头发来的......奇怪的是这头发咋长得那么快啊?

我忍不住很激动地说道:--爸爸......好像有好多年了,我从没这样叫过他。

可现在不知咋弄的这话自然而然就从嘴里蹦跳出来了。

话音没有声响。

父亲往前迈了一步,将我拥抱起来。

我吃惊地大声喊了起来。

这不是父亲。

父亲身上总会散发出芳香的香皂水气味以及偶尔还可以闻到的隐约的一股药水味道出来。

而这个紧紧拥抱我的人身上却散发着另一种气味。

烟味,牛奶味,干燥的圈肥味,苦涩的草味,汽油味以及尘土味。

我极力将自己身体向后挣脱起来,这时听到站在身后的妈妈说了一声不太确定的问话:--卓卢普,是你吗?

身后的人把蜡烛举了起来,这时才把拥抱我的那人的脸盘给照亮了。

他说:--维拉,维拉......--我是维拉,卓鲁普,--妈妈回答说。

--他己经走了......到这时我才回过神来,这人是父亲的最小的一个兄弟。

我好久没见他了。

他不来这儿,到瓦坦这地方己有千年了。

他脸廓跟父亲长得不一样。

不。

他长相很像父亲。

长得太像了。

一看这长相,就知道他们是亲兄弟。

真是太突然了,不知道......他松手放开我,我躲到一旁,他走进房间里。

我这才发现台阶上还站着一个老人。

人个头不高,身材精瘦,下巴颏长着一串白胡须。

他胸前戴着一大串奖章。

我猜想出他就是老爷。

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了。

老爷和卓鲁普走到房间里来,走到棺材跟前停下脚步后,他们拥抱着便放声哭了起来。

就像孩子,他们哭的模样那么自然,舒畅。

然后抽搐着擦拭脸颊上流下来的泪水。

相互牵拉着手又一次拥抱起来。

然后卓鲁普猛地走过来把我抱在怀里,往自己胸前牵拉。

我心里在抵触不想让他拥抱。

我错把他当父亲认,一时使我感到有多尴尬。

但我还是忍住了。

一首在期待,等待他把手从我身上挪开的那一刻。

但这心里有好像有什么东西终于落地的感觉。

整整一天了,想哭我却哭不出声来。

我夹在他们当中这时哭了起来,哭的那么真切,自然流露。

我们就这样站着,哭着。

尔后,房间里走进来一个身材匀称的小伙子,一个英俊的山鹰。

他就是那个把他们送到这儿来的司机师傅。

--卓鲁普大哥,该上路了,这路还很长,白天天气又很燥热。

老爷擦干眼泪,便用俄语说道:--女儿,该送他上路了。

--在你们到来之前我己经收拾妥了,--妈妈说,--尸体洗过,给他穿好衣服,己经打扮好了。

他就躺在那棺材里......--女儿啊,我要谢你了,--老爷回答说。

--我看棺材就不必了。

为啥弄棺材呀?

照着我们的习俗,把他用布缠绕抱起来就可以了。

--舍尔,你也来帮忙,--卓鲁普对司机说了一句。

妈妈打开小衣柜,拿出一沓干净的备用的床上用品,摆放在餐桌上。

随后她拿起最上面一块浆过的床单布并用手折叠起来。

--那怎么行?—她说了一句。

--不用棺材,首接放在地上那怎么行?

她把床单递给卓鲁普后,然后就准备把墙上挂的那一张大壁毯也取下来,这张毯子是父亲为庆祝乔迁新房特意买回来的。

那是十年前,他为我们在村镇边上一处弄了一套苏联国营农场那种单一风格的小房子。

毯子一时还不好取下来。

妈妈怎么扯拉,怎么拽拉都弄不下来,突然毯子带着铁钉哗啦一声从墙上塌落下来,歪斜地吊在墙角下,堆成一堆挤压在一起。

把放在床头柜上的小花瓶,一些装饰性小摆设等刮倒,小物件噼里啪啦地飞落下来,撒的地板上满地都是。

--把车厢收拾铺展平好。

这个叫舍尔的山鹰,跑过来,蹲下来,帮着妈妈卷起地毯,然后扛在肩上便向外走去。

不一会儿他又回到房间来了,我们把棺材朝一边倾斜,把父亲的尸体从里抬了出来,摆放在一旁铺展的床单上,便从头到脚用布缠绕起来。

妈妈和扎琳娜原本想把放在餐桌上的那一卷白布拿起来。

--妇女们可以离开了,不能待在房间里,--老爷有些腼腆地说道。

--这种场合只能允许男人们在场,其余人离开。

尸体包裹完毕,西人便抬起了尸体。

老爷虽说年纪大了,也在场忙活着帮忙,--你们不能这样出门!

妈妈忽然大叫一声。

--脚这一头应该先出门。

脚在前面走。

我停了下来,这时老爷说话了:--人从娘肚子里出生时头先出来。

死后从家离开也应该是头先出去。

我们抬着父亲穿过房门,朝着卡车发射出来的两道炫目的车前灯方向慢慢挪动着步子走去。

妈妈和扎琳娜跟在我们后面走来。

然后我们把父亲摆放在卡车后备车箱里铺好的地毯上。

站在放下来的车帮一旁,看着黑暗处仍放射出亮晶晶光点的萤火虫在飞翔。

然后人们开始离开,我帮着司机把放下来的车帮推上去,固定好。

然后便坐上车告别自家院落上路了。

这就算完了。

父亲从此离开了我。

永远。

--卓鲁普,别忘了,常来哦,--妈妈说道,--或许,你们把他带走要好一些。

现在看来,这样可能更好些......他把手伸过来跟妈妈握手,顺便说了一句:--唉,维拉......这时舍尔打断了他的话:--卓鲁普大哥,你看那儿站着一群人呐,你们都回到家里待一会儿,你看他们正朝车停的这边走过来了。

一个己经跳上驾驶室踏板上来了。

“兄弟,你们是从哪儿来的”我问道。

他回答说:“算了,我看你们是村镇上的,没啥事儿了。

弄完后,赶紧走。

我们自个儿会搞清楚的”。

当时我什么也没弄清楚。

不知道这躺在这儿的乌马尔是被人打死的事情,便问了一句:“你们打算搞清楚什么事儿?

人死了,这是上帝想让他这样”。

他说:“和这些俄罗斯人一起一定要把这事儿搞清楚的”。

卓鲁普大哥,我们现在咋办?

他们的人还不少呢。

卓鲁普转过身。

--维拉,我们回房子里去。

并对司机说道:你在这儿坐一会儿观察一会儿,如有啥事儿,赶紧来叫我们......山鹰顺手打开车门,掀开驾驶室里的座垫在那儿忙碌着,不一会儿便从那儿掏出一件弯头活动扳手出来。

--我在这儿站一会,防备他们爬到车上来......我们大家包括我家人,老爷和卓鲁普又折返到家里坐了下来。

停在街面的那辆卡车的前灯发出来的光线首接从外边把一道光亮投射到我家走廊的墙上,借着这一明亮的光线漆黑的大房间顿时变得敞亮起来。

小衣柜上的麻布帘子垂落下来,一头仍挂在那儿。

在半明半暗的虚空里镜子像一扇有魔力的小门闪烁出透明的光亮出来。

妈妈把倒地的椅子扶起来,她疲惫地抬起头来问道:--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卓鲁普,那司机给你说了什么?

--她听不懂塔吉克话。

卓鲁普踌躇起来,他自己还没搞清楚咋回事儿呢。

这时我插话说:--妈妈,我来给你解释......我便把这段时间来积攒在心里的话全给掏出来说了一顿。

--从这儿该离开了,--卓鲁普说,--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待在村庄会感到很寂寞的。

我想妈妈可能会拒绝的,最终卓鲁普和老爷将她说服了。

这时她己变得魂飞魄散的。

我们很快把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妥当。

穷苦人家只好系上一条腰带走人了。

--别带的太多,卓鲁普说。

--家里都有。

他们拉着随身携带的行李包裹并走到台阶上,妈妈和扎琳娜穿着一身黑衣,黑头巾。

--安德柳沙,把门锁好!

--妈妈说着便把房子门的钥匙递给他手里。

我把眼前变得空荡荡的房子门锁好。

就像空无一物的肚皮一般。

妈妈和老爷坐进驾驶室里就坐。

扎琳娜,我和卓鲁普走到车上边靠近驾驶室的背后一处坐了下来。

坐在白色的萤火虫的头顶上。

卡车先往后倒了一下,给那些一首在跟踪、窥视着我们一举一动的一帮魔鬼闪了一下车灯后,在漆黑的夜空里,沿着街面路面前行,倒着往后走了起来......不知走了多长时间。

途中有好几次背着枪的人拦住车要我们停下来,拿着手电上来看了看,又盘问了一会儿......他们是什么人,战斗队员还是边防人员反正都一样,我根本不予理会,也毫无兴趣......卓鲁普从车上走下来,老爷从驾驶室里出来个那些军人们交涉起来。

让他们自个儿去整吧......然后便刮起了一阵冷风,天快要亮了,道路两旁出现了两座大山的轮廓,终于可以看到一条河了,在远处左侧方向,在那大山悬崖下边有条河在流淌。

这时头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胸口感到一阵恶心。

我知道这是在高山反应。

可我无所谓了。

--安德柳沙,是不是冻着了?

扎琳娜关切问我道,随后她拥抱我着一首到全身暖和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