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破庙青瓦上沙沙作响,沈砚之将冻僵的手指凑到嘴边呵气,目光却仍黏在膝头泛黄的《沧澜异志》上。
烛火在穿堂风里摇曳,把他清瘦的影子投在剥落的墙面上,与梁间垂落的蛛网盘桓成一幅孤寒的画。
"第三十七日。
"他用枯枝在积灰的砖地上划下道浅痕,砚台里的残茶早冻成冰碴,几片蔫黄的浮萍贴在裂缝里,像极了他此刻的境遇——七日前乡试落第,盘缠耗尽,连赊了半月的小米粥都再难开口去讨。
后殿传来冰面碎裂的轻响。
沈砚之攥紧枯枝的手顿住。
这破庙荒废多年,后潭早结了三尺厚的冰,莫不是哪家猎户的陷阱?
他踉跄着起身,棉鞋踩过门槛时,草鞋缝隙里漏出的草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混着半片鱼鳞般的反光——那是今早喂鱼时,锦鲤甩尾溅在他鞋上的,当时只当是冰晶,此刻在月光下竟泛着淡淡血色。
潭水中央浮着个拳头大的冰窟窿,银鳞红尾的三寸锦鲤正拼命扑腾着往岸上游,朱砂色的逆鳞在雪光中格外刺目。
沈砚之瞳孔骤缩——书中记载,龙生九子,唯有逆鳞触之即死,而这尾锦鲤...竟在背鳍处生着片形似月牙的朱砂鳞。
"莫怕。
"他褪去外衫裹住冻得僵首的鱼身,指腹触到鱼鳍时,袖口猛地一灼。
那道自出生便有的困龙纹胎记正发烫,宛如被投入火中的锁链,在苍白的皮肤上扭曲游动。
锦鲤忽然安静下来,金瞳映着他眉间的忧虑,竟轻轻用鱼头蹭了蹭他掌心。
回到偏殿时,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
沈砚之摸出火折子,却在擦亮的瞬间怔住——方才裹鱼的外衫上,竟沾着几星青色粉末,像极了苏清禾常戴的那支蝶形簪子上的螺钿碎屑。
他心口一跳,下意识摸向枕边的青瓷笔洗——那是半月前苏清禾托他修补的物件,此刻里面盛着半汪清水,几片新采的浮萍正随波晃动。
"砚之哥哥!
"熟悉的唤声裹着风雪撞开殿门,少女呵着白气闯进来,鬓间银蝶步摇上的珍珠簌簌滚落。
她怀中的粗陶食盒还冒着热气,却在看见沈砚之掌心的锦鲤时骤然失手,白粥泼在青石板上,竟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凝结成冰晶。
"清禾?
"沈砚之慌忙去扶食盒,指尖擦过她耳后,触及那枚月牙形红痣的刹那,怀中锦鲤突然剧烈挣扎,尾鳍扫落了她的步摇。
银蝶坠地时,簪头困龙纹与他腕间胎记竟严丝合缝,而苏清禾耳后的红痣,此刻正泛着与锦鲤逆鳞相同的朱砂色。
"小心!
"沈砚之按住要去拾簪的少女,目光落在她襟口露出的锁骨处——那里隐约有片淡青色的鳞片状胎记,与他方才在外衫上发现的粉末颜色分毫不差。
锦鲤忽然发出幼猫般的呜咽,尾巴拍打出细碎的水花,在地面汇成蜿蜒的水痕,竟勾勒出破庙梁柱上被青苔覆盖的斩龙司纹形状。
夜更深了。
沈砚之将锦鲤放进笔洗,看它用鱼鳍拨弄浮萍,竟摆出了《沧澜异志》里"龙御九重天"的阵型。
苏清禾坐在他身侧补着袖口的破洞,指尖不时被针戳破,血珠落在青瓷上,锦鲤便游过去轻轻啜饮,金瞳里泛起涟漪般的柔光。
"明日去市集换些小米吧。
"沈砚之将最后一块硬饼掰碎撒进笔洗,注意到锦鲤总将青萍叶堆成三层——像极了清霄宗山门的三重飞檐。
苏清禾忽然按住他的手,腕间银镯滑落在地,内侧刻着的"斩龙"二字与老乞丐临终前塞给他的断玉上的刻痕完全吻合。
窗外风雪骤然大作。
沈砚之起身关窗时,瞥见后潭冰面不知何时己恢复如初,唯有中央浮着片三寸长的鱼鳞,在月光下流转着七彩光晕。
他弯腰去拾,却见鳞片上隐约映出字迹:"鳞生九,天命改,清霄殿里锁龙骸"。
怀中的锦鲤突然发出清亮的啼鸣,竟与清霄宗晨钟暮鼓之声别无二致。
苏清禾的绣针"噗"地扎进指尖,血珠滴在锦鲤逆鳞上,瞬间绽开一朵青色莲花——那是她每日掺在蜜饯里的神秘花瓣,此刻正从笔洗底部缓缓升起,露出下面刻着的古老符文:"斩龙司第三十七代守陵人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