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正厅的雕花红木圆桌旁,穿堂风轻轻拂过,顾承砚青布长衫的下摆被缓缓掀起一角,发出轻柔的“沙沙”声,那触感就像微风在指尖滑过。
他望着上座祖父顾怀安烟杆里明明灭灭的火星,那跳跃的火光在昏暗的厅中格外醒目,如同一颗炽热的星。
喉结动了动——这是他穿越后第一次以"能干事的"身份坐在家族会议主位。
"老三房的,你那算盘珠子拨得比黄包车铃还响。
"二房的顾明远把茶盏往桌上一墩,茶盏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哐当”声,溅起的茶沫子带着淡淡的茶香,轻轻落在顾承砚摊开的提案上,那凉意透过纸张传到指尖。
"上个月还在赌场输光十亩桑田,今儿倒要改良工艺?
当咱们顾家的染缸是你书房的算盘?
"圆桌下,顾承砚的手指轻轻叩了叩带来的牛皮纸包,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仿佛在叩响希望的大门。
纸包里是染坊陈师傅连夜赶制的十匹样品布,凑近一闻,那边角还带着草木灰清新的苦味,淡淡的,却沁人心脾。
三天前山本商事的威胁信被他压在绸庄柜台下,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后颈发紧,那炙热的感觉仿佛要穿透肌肤。
"二伯说的是原主的荒唐。
"他抬头时目光扫过满桌质疑的脸,三房的顾婶正捏着他送来的成本核算表,指甲在"色牢度测试"那栏抠出个月牙印,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但这三天,顾家绸庄接了一千二百匹订单。
"他抽出张染着青灰的样品布,那布面的色泽在灯光下显得温润而柔和,如同一块细腻的玉石。
"用新染法的这批,南京李记要的是月白,王记要的是黛青——"他顿了顿,"都是能过沸水焯洗的颜色。
"顾怀安的烟杆突然磕在桌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老人浑浊的眼珠在镜片后转了转:"承砚,你说的色牢度,当真是陈老倌教的?
""是我和陈师傅琢磨的。
"顾承砚想起陈师傅蹲在染缸前的模样,白发沾着靛蓝染料,像一幅色彩浓郁的油画。
"陈师傅说从前染坊靠经验,现在咱们拿温度计测水温,用酸碱试纸看染液——"他翻开提案第二页,纸张翻动发出“簌簌”的声响。
"这是近三年苏州、杭州、上海三地绸缎行的进货数据,咱们顾家的褪色率比苏杭货高百分之十七,成本却多了一成。
"顾婶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停了。
她捏着核算表的手松了些:"按你这表上算,改染缸要添十口铜锅,那得花——,二百八十块现大洋。
"顾承砚接口,"但新染法能省三成染料,每月多接五百匹订单。
"他把样品布往顾明远面前推了推,那布料与桌面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二伯上月说王记要转订日商的樱花绸,可今儿王掌柜亲自来要五百匹咱们的新青灰。
"顾明远的脸青了青。
他扯了扯马褂前襟,布料被拉扯发出“嘶啦”声。
"订单多有什么用?
山本商事在虹口开的染厂,机器一昼夜能出千匹布!
咱们手工作坊——”“所以要联合。
"顾承砚从牛皮纸包里抽出份名单,纸张发出“哗啦”的声响。
"我找了苏记布庄、周记绣坊,还有码头跑运输的刘老板。
"他指了指名单上"沪上绸业同业会"几个字,"咱们凑钱买两台日本产的轧光机,再跟英商的轮船公司谈包舱——""胡闹!
"顾明远拍桌站起,茶盏震得跳了两跳,发出“砰砰”声。
"跟日商抢生意?
你当山本商事是码头上要饭的?
上个月张记绸庄的布刚卖得好,第二天仓库就着了火!
" 厅里突然静得能听见房梁上麻雀啄窗的“笃笃”声。
顾承砚望着二伯发红的眼眶——他想起来了,张记的老张头是顾明远的棋友,出事后二伯蹲在顾家后院喝了半宿酒。
"所以更要做。
"他的声音轻,但像根细铁丝勒进人心里。
"张叔的仓库着火那天,我在赌场。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泛白,那紧绷的皮肤触感粗糙。
"可现在我在染坊,在账房,在码头上看货。
"他抬头时目光扫过每个人,"山本商事要的不是几匹布,是让咱们永远不敢抬头。
"顾怀安的烟杆又响了。
老人颤巍巍摸向样品布,枯树皮似的手指抚过布面,那粗糙的触感与柔软的布料形成鲜明对比。
"我年轻时在苏州学徒,师傅说绸子是软的,可织绸的骨头得硬。
"他突然把烟杆往顾承砚怀里一塞,烟杆的木柄带着祖父掌心的温度,暖暖的。
顾承砚接住烟杆,木柄上还带着祖父掌心的温度。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三天前在染坊蹲地捡碎炭时,他还在想怎么让陈师傅相信"温度要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此刻祖父浑浊的眼睛里,竟有他穿越以来第一次看见的光。
"下个月十五,把轧光机的订单拿给我看。
"顾怀安重新靠回酸枝木椅,"要是赔了——"他突然笑了,"就当我这把老骨头再陪你学回做生意。
"散会时己近黄昏。
顾承砚抱着牛皮纸包走到门口,听见身后顾婶小声说:"明儿我让阿福把算盘搬去染坊。
"顾明远哼了声,却没再反驳。
绸庄的煤油灯己经亮了,昏黄的灯光在空气中弥漫,散发出温暖的光晕。
苏若雪站在柜台后,见他进来便把盏茶推过去,茶碗与桌面碰撞发出“叮当”声。
"陈师傅说新染缸的砖备齐了,刘老板的船期定在后天。
"她指了指他怀里的烟杆,"祖父的?
" 顾承砚摸了摸烟杆上的雕纹,那细腻的纹路在指尖滑过。
窗外传来黄包车铃铛声,清脆悦耳,他想起白天会议上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等咱们的绸子挂到南京、汉口的绸缎行,山本商事的樱花胸针——"他望着苏若雪眼里的光,"该换成顾家的云纹了。
" 苏若雪低头整理账本,袖中退婚书的边角蹭过手背,那轻微的摩擦感带着一丝凉意。
她突然说:"后巷的周婶说,山本商事的人今天在茶馆打听咱们的染坊位置。
" 顾承砚把烟杆往桌上一立。
铜烟嘴在灯下闪着冷光,像把未出鞘的刀。
他打开牛皮纸包,新染的青灰布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那柔和的光线如同梦幻的薄纱。
那是陈师傅第一次笑时,眼角的褶子里藏着的颜色。
"把染坊的护院加一倍。
"他翻开提案最后一页,上面写着"沪上绸业同业会第一次筹备会"的时间,"再让人去码头盯着,轧光机的船——"他抬头看向苏若雪,"不能出岔子。
" 苏若雪点头。
她望着顾承砚低头写清单的侧影,突然想起三天前他蹲在染坊地上捡碎炭,指尖沾着靛蓝染料,却认真说:"这次,我来撑着天。
" 窗外的暮色渐浓,天空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灰色幕布缓缓笼罩。
远处传来报关行的汽笛,悠长的鸣声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深沉的力量。
顾承砚在"轧光机到货日期"旁画了个圈。
墨迹未干,却像己经刻进了顾家绸庄的年轮里。
染坊后巷的青石板被夜露浸得发亮,那湿漉漉的触感透着丝丝凉意。
顾承砚还蹲在染缸前。
陈师傅举着煤油灯,灯芯在穿堂风里打战,发出“噗噗”的声响,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砖墙上,像两株歪扭的老桑树。
"少东家,这水温再升两度,靛蓝要糊的。
"陈师傅的手悬在染缸上方,皱纹里浸着靛蓝染料,那粗糙的皮肤带着染料的颜色,像一幅古老的画卷。
"您说的那个摄氏度,咱老染匠摸手温就准——" "摸手温差五度。
"顾承砚用竹片挑起匹半干的坯布,布面浮着层浑浊的蓝,那色彩如同朦胧的梦境。
"上回李记退的货,就是因为水温高了三度,色浆没吃透。
"他把温度计往染缸里一插,水银柱颤巍巍升到三十七点二,那玻璃管里的水银在灯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陈师傅您看,现在三十七度二,刚好是靛蓝染料的活性峰值。
" 陈师傅凑过去,老花镜几乎贴在玻璃管上,发出轻微的“呼呼”呼吸声。
他伸出粗糙的食指比了比:"怪了,我摸着明明是温乎的......"顾承砚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纸页边角卷着,记满了这三天的试验数据,纸张翻动发出“沙沙”声。
"前天三十八度,色牢度百分之六十西;昨天三十六度,色牢度六十五——"他用炭笔在"三十七度二"旁画了个圈,"今天要是能到七十,就成了。
"陈师傅突然蹲下来,布满老茧的手抚过坯布,那布料的柔软与手掌的粗糙相互摩挲。
他想起三天前这小子蹲在碎炭堆里捡燃料,靛蓝染得指甲盖发蓝,偏生说"科学比经验金贵"。
现在染缸旁多了木架,摆着一排带刻度的玻璃管,还有包得严严实实的酸碱试纸——像极了他儿子在洋学堂里说的"实验室"。
"再加半块炭。
"顾承砚突然说。
陈师傅抬头,正撞进他发亮的眼睛里。
那眼神不像是少东家,倒像是当年自己在苏州学徒时,师傅盯着头缸新染的湖蓝绸子的模样。
后半夜的梆子敲过三下时,陈师傅突然"哎呀"一声。
他扯着顾承砚的袖子往染缸前拽,竹片挑起的坯布在煤油灯下泛着水润的青,像把浸在晨雾里的玉,那色泽温润而迷人。
顾承砚抢过布角,凑到鼻尖闻了闻——没有那股刺鼻子的碱味,只有草木灰的清苦,那清新的气味让人精神一振。
"泡沸水!
"两人异口同声。
苏若雪提着铜壶进来时,正看见顾承砚把半匹布塞进滚水锅里,水与布接触发出“滋滋”的声响。
她袖中还揣着白天新记布庄的订单,此刻却忘了掏,只盯着咕嘟冒泡的水面,那水泡破裂的声音“噗噗”作响。
布角在沸水里翻卷,像条青色的鱼,灵动而活泼。
"没变!
"陈师傅突然拍了下大腿,发出“啪”的一声。
他凑近看,布面的蓝还是那么匀,连水都没怎么染浑。
顾承砚的手指抠着锅沿,指节发白——三天前他在图书馆查的《染料化学》里写着,天然靛蓝的热稳定性阈值是七十度,可眼前这匹布在一百度的沸水里煮了一刻钟,竟连色光都没暗半分。
"成了。
"他听见自己声音发哑。
陈师傅的手抖得厉害,摸出烟袋锅子才发现没装烟丝,干脆把烟袋往桌上一扔,发出“哐当”声,抓起布就往门外跑:"我去叫老周头!
让他看看啥叫土法子也能赛过洋机器!
"染坊的门"哐当"撞上,苏若雪这才想起手里的铜壶。
她把水倒进顾承砚的茶碗,热气模糊了两人的脸,那温热的水汽带着淡淡的茶香,扑面而来。
"陈师傅方才说,明儿就能开十口新染缸。
"她从袖中抽出叠订单,最上面那张是南京李记的,纸张发出“哗啦”声。
"李掌柜天没亮就派人来,说要加订八百匹。
"顾承砚接过订单,指尖扫过"沪上顾氏新靛青"几个字,那纸张的质感在指尖滑过。
窗外的天色正从墨黑往青灰里褪,那色彩的渐变如同一场神秘的魔术。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家族会议上,顾明远拍桌子说"手工作坊比不过机器"。
现在染坊后巷传来陈师傅的吆喝,混着老周头的笑骂,像把钝刀慢慢剜开压在他心口的石头。
“如今订单猛增,可咱们的产能有限,这可如何是好?”
顾承砚皱着眉头,与苏若雪和陈师傅讨论起来。
陈师傅摸着下巴思索道:“或许咱们可以安排工人加班,提高每日的产量。”
苏若雪也点点头:“我去和工人们商量一下,给他们适当增加些工钱。”
顾承砚思考片刻后说:“好,就这么办。
另外,咱们也得加快新染缸的搭建进度。”
"把样品送出去。
"他把订单往苏若雪手里一塞,"李记、王记、新记,每家送两匹。
再让阿福去码头,跟刘老板说咱们的货要优先装船——""顾少!
"染坊外突然传来跑堂的喊。
阿福扒着门框,额角沾着星子似的汗珠,那汗珠在灯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王记的王掌柜带着人来了,说要见您!
"王掌柜的马褂前襟沾着车尘,一进染坊就扑向那匹刚出缸的布,脚步急促,带起一阵微风。
他捏着布角往自己袖子上蹭,蹭得额头冒汗,那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发出“滴答”声。
"顾少,我上月还说要转订山本的樱花绸,您看我这老脸——"他突然拔高嗓门,"我要一千匹!
不,一千五!
南京分号的张老板昨儿还说你们的布褪得厉害,我这就拍电报让他来看!
"顾承砚还没来得及说话,后巷又传来车***,清脆响亮。
苏若雪掀开门帘,身后跟着个穿竹布长衫的年轻人,门帘晃动发出“哗啦”声。
"顾少,这是汉口来的周先生,说在码头上见着咱们的货,特意来谈代理。
"染坊里的人越聚越多,嘈杂的人声在染坊里回荡。
顾明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里端着茶盏,茶沫子都没动,那静止的茶沫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安静。
他望着王掌柜攥着样品布的手,又看顾承砚在订单上签字的侧影,喉结动了动,到底没说话。
顾婶的算盘在柜台后"噼里啪啦"响成一片,那清脆的算盘声如同欢快的乐章。
她抬头喊:"承砚,苏州吴记要五百匹月白!
说比苏杭货每匹贵五毛!
" 顾承砚的笔尖顿在纸上,那停顿的瞬间仿佛时间也凝固了。
五毛,足够买半袋洋面。
他想起三天前在染坊捡碎炭时,陈师傅说"顾家绸庄要能多赚五毛,就能多养十户蚕农"。
现在阳光透过木窗照进来,在订单上洒下一片金斑,那金色的光芒如同希望的种子。
他突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不是因为钱,是因为那些墨迹未干的"顾氏"二字,终于不再是"褪色货"的代名词。
这场热闹一首持续到黄昏。
最后一批客人走时,苏若雪关了铺板,把算盘往桌上一放,算盘与桌面碰撞发出“哐当”声。
"今天一共接了三千二百匹订单,比上月整月还多一倍。
"她指了指墙角的样品布,"周先生说汉口的布行都在传,顾家出了煮不褪的神仙绸。
"顾承砚靠在染缸上,望着陈师傅在整理染料,老人的白发沾着靛蓝,却笑得像个孩子,那灿烂的笑容如同春日的阳光。
他摸出祖父给的烟杆,铜烟嘴在夕阳下闪着暖光,那温暖的光芒让人感到安心。
三天前他还在想怎么让家族相信"温度要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现在染坊里飘着的草木灰味,都带着股扬眉吐气的甜,那淡淡的甜味在空气中弥漫。
"该给同业会的人送样品了。
"他突然说。
苏若雪一怔,随即明白他指的是苏记、周记那些约好的商家。
顾承砚翻开账本,在“同业会筹备”那栏画了个圈:“等他们见着这布,联合买轧光机的事就成了。”
可他没料到,消息传得比马车还快。
三天后,山本商事的会客室里,山本一郎把顾家的样品布揉成一团。
他的金怀表在桌上滴滴答答走着,秒针每跳一下,他捏布的手指就紧一分。
“八嘎!”
他突然把布团砸向汇报的手下,“张记的仓库烧了,顾家倒更疯了?”
手下缩着脖子,额角渗出汗:“顾家染坊加了护院,码头的货船也盯得严......”山本一郎转身拉开抽屉,里面躺着张记老张头的绝命书。
他想起三个月前自己让人往张记的染料里掺了明矾,看着那些“永不褪色”的布在客户手里成了花抹布。
可顾家这小子倒好,偏生用“土法子”破了他的局。
“去查。”
他摸出支雪茄,火光照亮他扭曲的脸,“查顾家的染坊有几个护院,查轧光机什么时候到港——”他咬着雪茄笑了,“再去后巷找周婶,她儿子在码头上当搬运工......”黄包车的铃铛声从窗外传来。
顾承砚站在绸庄门口,望着苏若雪把最后一批样品塞进木箱。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拴着希望的线。
他摸了摸怀里的订单,突然听见街角传来一声咳嗽——是护院老陈在打暗号。
“苏姑娘,把轧光机的船期再确认一遍。”
他转身时,目光扫过街角穿灰布衫的人影。
那影子晃了晃,消失在巷子里。
顾承砚摸出烟杆,铜烟嘴在掌心压出个印子。
他想起陈师傅说的“绸子软,骨头硬”,又想起山本商事仓库里那些明晃晃的机器。
有些事,该提前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