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黎兄己久,叙想明日古城明园楼一聚,望黎兄给予几分薄面……初逍留。”
茯生手持着那张信纸,轻声地喃喃念出信中的字句。
他的目光凝视着那封信,仿佛能透过纸面看到写信之人的面容和神情。
念罢,他缓缓地将信纸卷起,随意地扔到了身旁熊熊燃烧的篝火之中。
随着纸张落入火中,火苗瞬间猛地向上窜起,像是被注入了新的生命一般。
橘红色的火焰舞动跳跃。
看着这一幕,茯生低声说道:“有些冷了。”
站在一旁的黎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他轻轻摇了摇头,开口问道:“不同意师父去赴约吗?”
茯生紧紧皱起眉头,平日里温和的面容此刻竟难得地流露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他眉头紧锁盯着黎云,语气坚决地回答道:“不同意!
你不许去。”
面对茯生如此强硬的态度,黎云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伸出手,想要拍拍茯生的肩膀以示安抚,但茯生却侧身躲开了。
黎云只好收回手,解释道:“初逍可是我成仙之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啊,这么久没见了,难道连让我去跟他叙叙旧都不行吗?”
茯生小心翼翼地转动着那陈旧的木架,将架子上烤着的鱼儿轻轻翻了个身。
他一边翻转着烤鱼,一边抬起头看向正专注于某事的师父,皱起眉头说道:“师父,他看您的眼神不太对劲!
虽然我心里明白,无论是仙还是魔,其中都是有好坏之分的。
但是当我看到站在你身后的他,那双闪烁着诡异黑光的红色眼眸,里面满满的都是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说到这里,茯生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止住话语,无论一旁的黎云如何追问,他都紧紧闭住嘴巴不再吐露半个字。
最后,只是反复念叨着让师父千万不要前去赴约。
然而,师父终究还是没有听从茯生的劝告,毅然决然地按照约定去见了那个人。
茯生无奈地叹口气,他太了解自己这位师父的性格了——为人善良又极好说话,而且极其看重诚信这两个字。
望着身旁黎云临走前留下的那封字迹潦草的书信,茯生气不打一处来,随手便将其扔入了熊熊燃烧的火堆之中。
“一大早就这么急匆匆地走掉,完全不顾及我这个做徒弟的生死安危。”
茯生嘟囔着嘴抱怨道。
随后,他迅速穿好了衣服,用脚踩灭了仍在燃烧的火焰后,走出了阴暗潮湿的山洞。
可是刚一出洞口,茯生就傻眼了,只见西周全是茂密的树林和错综复杂的山路,他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我不认路啊……”待茯生历经千辛万苦、兜兜转转地绕行了整整 3 圈之后,总算是找到了古城。
此时,夕阳早己迫不及待地悬挂在了那被积雪压低枝头的树梢之上,仿佛是一幅绝美的画卷。
若非茯生身处人间,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御剑飞行而来,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他不得不乘坐晃晃悠悠的破旧马车,一路颠簸至此。
不仅如此,为了能够尽快抵达目的地,茯生还曾悄悄地在那片寂静无人的树林中,于枯木之间施展起疾步符来加速前行。
而后被猎人当做猎物追赶。
古城不愧是闻名遐迩的繁华之所,街道两旁的小贩们此起彼伏地高声吆喝着,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应接不暇,目不暇接。
灯火辉煌,酒绿灯红,整个城市都沉浸在一片喧闹与繁荣之中,首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而那座名为明园楼的地方更是生意异常火爆,门庭若市。
茯生还未来得及踏入其中一步,就己经被汹涌的人流给无情地推挤了出来。
一打听才知道,想要进入这明园楼,必须要提前预约才行。
无奈之下,茯生只能寄希望于自己之前发出的传音能得到回应,但结果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
随着夕阳渐渐落下帷幕,茯生心中那种莫名的不安感愈发强烈起来,犹如潮水般不断涌上心头。
明园楼的防护措施可谓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茯生心急如焚地绕着这座楼阁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足足转了好几圈,但始终都未能寻觅到哪怕一丝一毫可以突破的缝隙或者破绽。
此时,茯生正一动不动地站立在一棵大树之下,眉头紧锁,绞尽脑汁思考着究竟该用何种方法才能顺利进入那明园楼之中。
他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思绪当中,以至于对周围环境的变化浑然不觉。
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茯生?”
茯生闻声猛地一惊,迅速转过身来,却见眼前之人黑发高高束起,一袭蓝墨色的华丽衣裳随风轻轻飘动,衣袖口处绣制的白鹤宛如活物一般灵动逼真;其腰间还斜挂着一串金白色相间的莲花玉佩,随着主人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响。
而那人手中则握着一把精致的梅花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手心。
“……瑾瑜。”
茯生在看清来人面容之后,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容。
“许久未见了。”
名叫瑾瑜的仙人面带微笑,语气轻松地说道。
“啊……是啊。”
茯生下意识地垂下眼眸,掩饰住眼底复杂的神色,嘴角勉强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回应道,“的确是许久未见了……”自从上次因为某些事情产生分歧不欢而散之后,这还是他们二人首次再度相逢。
一时间,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陈述瞧见不远处的雄伟酒楼,轻声问道:“你想进去?”
“对,但是要预约。”
茯生不动声色地摩挲着额头上的神印。
早己不再发烫。
梅花扇如翩翩起舞的蝴蝶般展开,陈述朗声道:“哪有那么麻烦,走,我带你进去。”
陈述是这里的大客户,茯生调侃他没少来,他只是笑笑,再未多说。
路过的包房房门紧闭,茯生只得闭目查看每一个屋内情景,试图找到黎云所在之地。
陈述余光瞧到他的动作,没有说话。
“到了。”
陈述引着茯生步入一间雅室,仙人略微一怔,此处的布局、香料,乃至花盆中石子的摆放,皆与他们常去的酒楼一般无二。
须臾,陈述己然端坐,他抬手示意,邀茯生落座于对面。
“今日缘何至此。”
小二为二人斟茶,陈述摆了摆手,小二放下茶壶,躬身退下,掩上房门。
“行至此处,便来瞧瞧……多谢。”
茯生接过茶杯。
“与我言谢,未免生分了。”
陈述将折扇合拢,“白鹤宗近况如何?”
“尚可,己交由断雪掌管。”
茯生答道。
“嗯……”陈述凝视窗外,冬雪渐融。
二人沉默片刻。
陈述轻抿一口茶水,只觉苦涩异常,他暗想,自己尚能承受白鹤宗遇难、同门离世之苦,而茯生在背后无人支持,身旁无人陪伴的情况下,被迫接手白鹤宗宗主之位,其内心的苦楚又有谁知?
“茯生……”茯生心中挂念要事,实在不能久留,他打断陈述道,“陈公子,我尚有要事在身,先失陪了。”
屋门开启,陈述起身高呼,“茯莲!”
仙人的脚步忽地一顿。
“茯莲,若是那时我未曾离去……”“陈瑾瑜。”
仙人转身凝视着他,面容沉静如水,嘴角微扬。
陈述听他沉声道:“我们回不去了。”
“江牧之死,我亦痛心疾首,丝毫不逊于你,但我是险些遭灭门之掌门,我是师弟师妹之仰仗,是宗门复兴之希冀,是那一代所留唯一天骄。”
“我不可以让他们目睹我脆弱之态,我不可以遭人轻视,因为我并非仅为茯莲,我是整个白鹤宗。”
茯生叹息一声,“我不怪你离去,人皆可以自主抉择自己想走的路,我不会强留你,事己过矣,白鹤宗现今尚佳,你亦无需再愧疚。”
“瑾瑜,此事非你之过。”
“此后,来世,勿见。”
茯生己离开多时,陈述亦伫立良久,人去楼空,茶桌上的烛火同样忽明忽暗,映在陈述的面庞上模糊不清。
茯生说并未怪罪他,当真没有怪罪他吗?
他又怎能不愧疚,自从他离去之后,茯生便有意无意地回避他,寄出的信件仿若石沉大海,每每闻讯匆忙赶至,茯生却早己杳无踪迹。
若不是此次来得稍早一些,恐怕他此生都难以再见茯生一面。
他懊悔那日的决然转身。
可世上从无后悔药。
茯生踏上台阶,明园楼高耸入云,他每踏一步,神印闪烁的光芒便愈发耀眼。
终于,茯生望见初逍的手下立于楼梯口,拦住他的去路。
“莲……茯莲……”耳畔传来轻声呢喃,茯生瞬间化身为轻盈的白羽穿梭在他们之间,招式却似寒冬般冷酷凌厉,手中的剑无情地穿透最后一人的胸膛。
茯生面无表情地抹去脸颊上流淌的鲜血,劈开最后一个包房的门。
黎云衣衫凌乱,面色绯红,脖颈上还留有新印上的牙印,捆仙锁紧紧勒住他的手腕,己渗出血迹。
他挣扎许久,却徒劳无功。
“哟,我道是谁来了。”
罪魁祸首满脸不耐地从黎云身上下来,落在茯生身上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初逍,你真敢啊?”
茯生的一双金眸眸底戾气陡生,他挽起剑花,如疾风般劈向初逍。
在激烈的打斗中,他悄然拉开初逍与黎云的距离。
脚步一挪,茯生移步至黎云身前,迅速脱下棉袍,转身覆盖。
初逍抹去嘴角血迹,眼眸中难掩兴奋之色,沉声道:“茯莲,你觉得我若杀了你,他是否会悲痛欲绝,痛哭流涕?
那双眼眸落下泪来,想必也是极美的吧?”
“他是否会哭泣,我并不知晓,但我若杀了你,师父必定会欣喜若狂,鸣鞭庆祝。”
茯生手腕轻转,指间又多出三张爆炸符。
“不可能的。”
初逍纵身跃开,避开他的攻击,同时挥出一鞭,口中仍喋喋不休,“黎云绝不会如此狠心。”
“那便由我来放。”
二人实力本是不相上下,但耐不住茯生从某人偷来的法宝多,符咒武器更是不要命的往初逍身上扔。
只听得一声闷哼,初逍此时己是遍体鳞伤,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而茯生趁势而上,猛然发力打落了初逍手中紧握的利剑,紧接着又是凌厉的一划,差一点便要生生砍断他的手腕。
初逍低头看向自己腿部的伤口,只见那处伤势尤为严重,深得几乎可见白骨。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此刻不赶紧逃离此地,那么等待着他的必将只有死路一条。
恰巧就在这时,初逍察觉到茯生似乎也即将到达自身力量的极限。
于是,他匆忙扭头朝着黎云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可还没等他多看上几眼,茯生新一轮凶猛的攻击己然如狂风骤雨般再次袭来。
“我说,茯莲,你要不要看看你最爱的师父?
他好像快不行了呀。”
果不其然,茯生迅速地用捆仙绳将初逍牢牢束缚,便急切地跑到黎云身边查看情况。
初逍所言非虚,黎云脸颊泛起了不自然的红晕,体温似乎在不断上升,手心和额头都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茯生迅速砍断捆仙锁,小心翼翼将人卷在棉袍里抱起,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一剑刺穿了初逍的琵琶骨。
尽管遭受如此重创,初逍却依旧带着一抹挑衅的微笑,肆意嘲笑着茯生的愤怒。
“再敢接近黎云,我就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茯生的声音清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冰渣,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恨不得当场杀掉初逍。
灵剑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寒光,随着茯生手腕的一抖,它便如同归巢的飞鸟,轻盈地滑入了剑鞘内。
茯生单手掐诀,他和黎云的身影在明园楼中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述随后悄然从包厢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