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西厢的霉味比上周更重了。
江浸月蹲在樟木箱前翻找账本时,发现墙角青苔己经爬上第三块砖缝。
吴伯端着搪瓷杯站在门槛外,杯口的热气混着雨腥味飘进来:"电工说是线路老化,监控拍到的都是雪花点。
"她没接话,手指蹭过箱底褪色的蓝印花布。
父亲总用这种布包灯骨,说能吸潮气。
掀开最后一层布料时,铜钥匙贴着张泛黄的收据滑出来——"民国三十六年春,沈氏当铺收走鎏金走马灯壹盏"。
后巷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江浸月贴着墙挪到窗边,看见两个穿工装裤的男人正用卷尺丈量后墙。
其中一人后腰别着对讲机,频道杂音里漏出"拆迁许可证"几个字。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被雨冲淡了些。
江浸月推开病房门时,母亲正对着窗户梳头,桃木梳齿间缠着几根灰白发丝。
床头柜上的老式留声机在放《天涯歌女》,唱片边缘有处卡顿,每到那句"人生谁不惜青春"就咯噔一声。
"月月啊,"母亲突然转过头,眼神清亮得反常,"你爸说西厢暗房的第三块地砖......"护士推着药车进来打断话头。
江浸月攥着保温桶的手紧了紧,上个月母亲把冬瓜汤认成灯油,差点浇在自己手上。
周延之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他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笔帽上的医院logo掉漆严重。
"江小姐,"他递来病历本时,袖口露出半截绷带,"今天要加个脑部CT。
"电梯下行时,江浸月盯着楼层数字问:"上周西晚上,你在哪?
""急诊值夜班。
"周延之按开手机锁屏,屏保是只三花猫蜷在旧藤椅上,"凌晨两点十三分,心梗患者抢救失败。
"他把通话记录往前划,抢救通知短信的时间精确到秒。
地下停车场灯光昏暗。
周延之突然在SUV前停住,车尾贴着褪色的"文物稽查"标志。
"江小姐,"他掏出车钥匙,金属挂坠是半枚齿轮,"听说过民国二十三年沈家大火吗?
"雨刮器划拉玻璃的声响里,车载广播正在报晚间新闻:"沈氏集团今日取得老城区改造项目......"周延之伸手关掉广播,腕骨突出的手腕上有圈陈年烫伤。
"你父亲打捞上来时,"他转动方向盘拐上高架桥,"手里攥着半片灯骨,内侧刻着沈氏家徽。
"江浸月指甲掐进掌心。
当年警局给的遗物清单里没有这个,结案报告写着"意外溺亡"。
暗房灯泡换了新的,钨丝发出细微嗡鸣。
江浸月趴在地上敲击地砖,第三块的回声确实空洞。
铜钥匙***锁眼时滞涩得厉害,她不得不往锁孔哈气,就像小时候看父亲开库房铜锁那样。
铁盒里躺着本缎面笔记本,夹页中的照片让她膝盖发软——父亲和年轻时的沈老爷子站在牌坊前,中间隔着个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女人。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1952年秋,与沈兄、阿阮摄于老宅。
"楼下突然传来引擎声。
江浸月扑到窗前,看见沈熄的越野车碾过青石板路。
副驾下来个戴安全帽的男人,手里图纸被风吹开一角,红色"拆"字盖在江宅平面图上。
她抱着铁盒往阁楼跑时,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
父亲的工作台还保持着原样,台灯底座压着张未写完的字条:"阿阮留下的信在......"整条街突然断电。
江浸月摸到手电筒时,听见楼下门轴转动声。
光束扫过工作台瞬间,她瞥见台历停在父亲去世那天的日期,旁边摆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己经风化成褐色的硬块。
手电筒光斑掠过墙面时,她终于发现蹊跷——那些父亲亲手绘制的灯图里,所有仙鹤都是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