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临近黄昏,缺乏电力的C市安全区也跟着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太阳一起变得暗淡起来。在安全区01分区的某处,刚刚躺上手术床想要小憩一会儿的、某位缺乏娱乐的地下医生,正欲合眼,却被诊所门外传来的一阵叩门声惊扰了。
笃、笃笃。
那声音很轻,就像是有风不经意将石子吹到了木制门上一般,但它持续而有规律的节奏却似乎想要告诉医生这并非偶然。
医生迟疑了一下,轻轻下了床,走向诊所正门,在经过自己摆在小桌上的工具箱的时候,医生下意识地将一把磨得锋利的手术刀抓在了手里,然后将手负在了身后。
医生屏息来到木制的诊所正门前。说是门,但其实那也只不过是单纯用金属合页和螺丝螺母固定在墙上的木板罢了,没有配上门锁,只有一条门闩,也没有门镜,只有一个弹珠大小的小孔。
医生悄悄地将眼睛凑到小孔上,孔外仍旧是医生熟悉的街景,视线之内空无一人。
原来还是风干的吗……
医生放松了自己绷紧的神经,吐了一口气,转身想要回到床上去。
可就在这时,那微弱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笃、笃笃。
不知为何,医生突然感到那绝对不是偶然发出的声音,可再通过小孔一看,风化的墙壁,折断的路牌,还有长势惊人的生化藤蔓……除去这些,小孔外面仍是半个人影都没有。
难不成是幽灵……?
医生的腋下顿时湿透了。
我呸,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咽了口唾沫,医生下定了决心似地,一咬牙取下了门闩。
然后一手按在门上,猛地将它推开。
碰!
“什么人?!”
医生将手术刀举在身前,厉声来回问道,但并没有人回应他。
“究竟是谁在恶作剧!?”医生感觉自己就要崩溃了!
这时,一个幽幽的声音才缓缓地从医生脚下传来,“哎哟……在这儿呐……”
医生循声一低头,才发现了一个少年正仰倒在地上,一只光秃秃的小狗正守在少年身边,不断舔舐着少年的脸颊。
“……白医生。”少年揉着被木门砸得红肿的额头,抱怨了一句“你开门的时候……就不能轻点吗?”然后便彻底昏死了过去。
啪!
医生一脸黑线,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当习良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手术床上,转过头,穿着布满骇人血污的白大褂的地下医生正坐在自己身边,用消毒用的酒精灯烤着一串粉扑扑的棉花糖——这样精致的零食,在末世中可是少见的稀罕玩意。
“哟,醒了?”见习良醒来,医生微笑着冲他打招呼道。
“嗯……”
“感觉如何?你那惨不忍睹的铁手已经被我修好了哦?话说,你平时到底有没有在养护它啊?关节里面都积满灰尘了哦,想必使用肘关节炮的时候会很酸痛吧?我这次帮你彻彻底底做了一次扫除,你现在试试看,是不是感觉舒服多了?”
的确,义肢连接处的疼痛感消失了,自己也可以再自如地控制左臂了,不过……
“义肢的事情先谢过你了,不过……白医生,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习良皮笑肉不笑地捂着缠着绷带的额头道。
医生哼哼道:“那能怪我吗?!谁知道你会趴在门口啊!还害我吓了一跳呢!”
和先前的七爷一样,眼前的这位地下医生也是习良养父的旧友,名叫——嘛,这并不是医生的本名,而是习良身为民俗学者(自称)的养父对医生的爱称。
养父告诉过习良,这个名字曾经属于一个对华夏共和国人民有着卓越贡献的枫叶国外科医生,但在如今的末世之中,过去的书籍不是被遗失,就是被荒废,很多小安全区的幸存者连写自己的名字都做不到,谁还能去阅读和讲述末世前的历史呢?
于是乎,时至今日,几乎已经没有末世后的人还知道曾经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了,大家都只是单纯地认为在C市,有一名华夏共和国医生他姓白名求恩罢了。
呜呼,这就是养父所说的,“突发奇想地玩了个梗,却发现根本没有人能听得懂”的悲哀吗?
咳咳……扯远了,再说这位姓白名求恩的医生。
作为在安全区深巷中隐居的地下医生,白医生同时也是一名老练的机械义肢工程师,在这个人命犹如风中残烛般脆弱的时代中,这两个身份中的任一个都能让一个人在安全区中享有万人的敬仰、无上的地位以及羡煞旁人的特权。
但白医生没有选择那样的生活,他隐藏了自己的身份,退到了人群之中,作为安全区中的传说活着。
“话说回来。”
作为安全区中的传说的白医生递给习良一串烤好的棉花糖,“嗝,你那老爹是真的没良心,我看你脖子和肚子上都是淤伤,背后还有一道化脓的旧伤,伤这么重,他居然还放得下心让你一个人来找我。嘁,真不是个东西。”
“……”
习良接过棉花糖,咬破烤得焦脆的外壳,热乎乎的糖浆顿时溢满了整个口腔,“他来不了了。”
“怎么?在窑子里精尽人亡啦?”白医生鄙夷道。
“没……嘛,也差不多,只是没能如他所愿地死在女人的床上。”
白医生愣了一下,手里的棉花糖直接戳到了火苗里,被瞬间烧成了黑炭。
“……什么意思?”
“他死了。”
习良咬下最后一块棉花糖,将竹签捏在手里,砸吧砸吧嘴,淡淡道,“是前天的事情。”
习良本来以为白医生在听完这话之后,会像七爷一样,一脸难以置信地问这问那,但出乎他的意料,医生没有再说话,只是出神地看着火苗渐渐烧断了穿着棉花糖的竹签,然后将剩下的半截棉花糖丢到了垃圾桶里。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呢?”
冷不防地,医生将酒精灯盖灭,看着习良的眼睛说道。
“这个……”
又是这个问题啊……
习良挠了挠脑袋,虽然他很想用应付七爷的那一套说辞来继续应付白医生,但他对于治病和修义肢可谓是一窍不通,让他覥着个脸说要抢医生饭碗这种话他可说不出来。
再说……习良总感觉自己没有养父那样的大心脏,可以把轻易改变人类未来的事情当做童话来讲。在上午遇到七爷的时候,他几乎就要把地图的事情说出去了,好不容易才憋住了心里的冲动,现在遇到了白医生,那股冲动似乎又要挣脱束缚,强迫习良把秘密吐出来了。
毕竟,与他那个已经习惯寂寞的养父相比,少年不过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要让他走出人群,独自一人背负这样沉重的秘密,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啊……
那……把一切都告诉医生?比起垃圾商人,地下医生的可信度还是会稍微高两三个百分点吧。
但是告诉白医生之后会怎么样?嘲笑?不相信?以为这是失心疯的父亲哄骗养子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异界传送门”而去怪物的巢穴送命来为他陪葬的谎言而阻止自己……?
啊啊……该死!
自己刚刚才遭到了支配西南三大安全区的武装集团“西南解放者”的刺杀,脑子里面一片混乱……不想再想这些事情了,为什么这些家伙都喜欢问别人的人生规划是怎样的啊?就好像我要是告诉了他们,他们就一定能给我提供帮助一样。
明明,真正能提供给自己帮助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啊……那只伸向坐在尸体堆中的自己的手,现在也被深埋在黄土之下了……
“咕……”习良一边烦躁地咬着嘴唇,一边抬起头,却正好迎上了白医生投来的目光。
不知为何,在手术床上的无影灯的映衬下,白医生的脸和记忆之中那个狂放不羁的男人的脸重叠在了一起,习良突然感觉眼睛发酸,抬手去揉,却碰到了滴落的泪珠。
真讨厌……自己在被那个男人找到之前,根本没有这么脆弱……
白医生依旧静静地看着习良,见状从大褂内兜里翻出一张手绢递到习良面前。
医生继续说道:“如果没有想法,不妨先在C市住下来,毕竟是大安全区,有保障——”
“医生,”
习良抹掉眼泪,打断医生道:“你,有听说过‘Gate’吗?”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