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的霉味像有了实体,粘稠地糊在沈知微的口鼻上。
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腐朽稻草和灰尘的颗粒,呛得她肺叶生疼。
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挣扎着上浮,后脑勺传来钝器重击后的闷痛,太阳穴突突地跳,仿佛有把小锤子在颅内疯狂敲打。
“唔……”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干裂的嘴唇里溢出,沈知微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黑暗。
只有高处一扇钉着几根歪斜木条的小窗,吝啬地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西周堆叠的杂乱轮廓——劈裂的木柴、散乱的农具、还有墙角堆积如小山般的、散发着潮腐气息的稻草。
手腕和脚踝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绑,勒进皮肉里,***辣地疼。
每一次试图挣扎,绳索就嵌入得更深一分,带来更尖锐的刺痛。
这不是她那间堆满文件和咖啡杯的格子间!
没有电脑主机低沉的嗡鸣,没有隔壁同事敲击键盘的噼啪声,更没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光影。
只有死寂,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带着绝望的阴冷。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强行打碎的镜子,尖锐地扎进脑海。
最后清晰的画面,是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怎么也做不完的PPT报表,是凌晨三点写字楼窗外那片沉郁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漆黑。
心脏猛地一阵剧烈的、不祥的抽搐,视野瞬间被一片血红吞没,然后是身体砸在冰冷键盘上的触感……再然后,就是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剧痛。
“穿…越?”
一个荒谬又带着血腥味的词,从她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不是车祸,不是绝症,是过劳死!
社畜的终极结局,竟然是在加班中猝死,然后……落到了这么个鬼地方?
原主残留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混乱、破碎,充满了恐惧和痛苦。
承平侯府…庶女…沈知微…生母早亡…嫡母柳氏刻薄寡恩…嫡姐沈明月骄纵跋扈…撞破…秘密…灭口…明日…西城六十岁的张老员外…填房…第七房小妾……信息碎片疯狂拼凑,沈知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比这柴房的阴冷更刺骨!
她,沈知微,现代卷生卷死、好不容易混到医药公司中层、眼看就要升职加薪的独立女性,一夜之间,变成了承平侯府里爹不疼娘早死、连名字都卑微如尘的庶出三小姐!
更讽刺的是,原主和她同名同姓。
而此刻的绝境,源于原主几天前无意中在花园假山后,偷听到了嫡母柳氏和心腹赵嬷嬷的密谈。
具体内容模糊不清,只记得“不能留”、“处理干净”、“那件事绝不能翻出来”几个阴冷的词句。
被发现后,原主惊慌失措逃跑时被赵嬷嬷带人堵住,头上挨了重重一棍……再醒来,就成了被捆在柴房里、即将被当成货物一样卖给一个足以做她爷爷、且以折磨小妾闻名的老鳏夫的待宰羔羊!
“呵…”沈知微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气音,“老天爷…你玩我呢?
天崩…开局?”
她试着活动被绑在身后的手腕,绳索纹丝不动,反而因为摩擦,手腕的皮肤传来更清晰的刺痛,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皮肤滑下,带着铁锈般的腥甜——绳子勒破了皮,出血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
难道刚逃离现代社会的“福报”,就要在这里迎来更屈辱、更黑暗的结局?
不行!
绝对不行!
前世能在职场倾轧中杀出一条血路,沈知微骨子里就刻着不服输的韧劲。
与其被当成牲口一样卖掉,在某个老变态手里受尽折磨凄惨死去,不如拼死一搏!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初来乍到的恐慌和身体的剧痛。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对待一个棘手的商业并购案一样,分析现状,寻找破局点。
首先,环境。
她忍着脖颈的酸痛,借着那点可怜的月光,努力转动眼珠观察这间囚笼。
柴房不大,堆满杂物,唯一能称得上出口的就是那扇厚重的木门,此刻紧闭着,外面隐约传来看守婆子低低的交谈和咀嚼食物的吧唧声。
门,从外面锁死了。
小窗太高,钉着木条,别说她现在被绑着,就算自由身也钻不出去。
其次,时间。
看守婆子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盘旋——“看好这晦气丫头,明天一早张府就来抬人。”
黎明破晓之时,就是她的死期!
时间,只剩下几个时辰。
最后,自身。
手无寸铁,还被绑得像个粽子。
唯一的“武器”,大概就是这具还算年轻的身体和……脑子里属于现代社畜的、被甲方和KPI锤炼出来的狡猾与韧性。
“冷静…沈知微,冷静!
想想你的专业…想想你能利用什么…”她无声地给自己打气,牙齿紧紧咬住下唇,用疼痛***混沌的大脑飞速运转。
医药公司…对,医药!
她熟悉各种药物特性,甚至因为工作接触过一些古代医药典籍的翻译资料!
这或许……是唯一可能撬动绝境的支点?
原主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
生母…那个模糊的、总是带着温柔药香的身影…似乎是个懂些医术的卑微侍妾。
生母死得蹊跷,在一个雨夜突然“急病”暴毙,死状……原主残留的记忆里只有一片混乱的哭喊和柳氏冰冷嫌恶的“晦气”二字。
原主当时太小,只记得母亲临死前紧紧攥着她的手,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能发出声音。
那双眼睛里的不甘和痛苦,成了原主无数个夜晚的噩梦。
生母死后,她仅有的几件遗物也被柳氏以“去晦气”为由收走或销毁了。
只有一件东西,原主偷偷藏了起来,藏在……柴房?
对!
就是这间柴房!
因为生母生前曾因犯错被罚在这里关过几天,原主偷偷来看她时,生母似乎往墙角某处塞过什么东西!
那是原主心中关于生母最后的一点念想和秘密。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一星火花!
沈知微的心脏狂跳起来,不顾手腕被绳索磨得生疼,拼命扭动身体,艰难地、一寸寸地向记忆中生母塞东西的那个墙角挪去。
粗糙冰冷的地面摩擦着单薄的衣料和皮肤,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后脑的伤口,带来一阵眩晕。
汗水混着血水,浸湿了鬓角。
近了…更近了…就在那堆散发着霉烂气味的稻草下面!
她用被反绑的手肘,费力地、近乎疯狂地扒开那堆潮湿粘腻的稻草。
指尖触碰到冰冷坚硬的地面,泥土混杂着腐朽的植物根茎。
她不顾一切地摸索着,指甲因为用力而翻折,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突然,指尖碰到了一个与冰冷泥土截然不同的、带着一丝织物触感的东西!
沈知微精神一振,几乎是屏住呼吸,用指尖一点点抠挖。
终于,一个巴掌大小、用褪了色的靛蓝粗布包裹着的、扁平的硬物被她从松软的泥土里抠了出来!
东西被抠出来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独特的甜腻香气,混杂着尘土和腐烂稻草的味道,钻入了沈知微的鼻腔。
这香气…诡异得让她心头一跳!
她艰难地用被缚的双手夹住那个小小的布包,凑到眼前,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辨认。
布包被埋藏太久,靛蓝色几乎褪尽,边缘也磨损得厉害,布满霉点。
她用牙齿配合着被绑住的手,笨拙地、急切地撕扯着包裹的布片。
一层,又一层……里面似乎包裹着非常小心保存的东西。
当最后一层薄薄的、几乎要碎裂的油纸被剥开时,里面的东西终于显露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片早己干枯、颜色暗沉到难以辨认的植物碎片。
形状奇特,像是某种花瓣或根茎的切片。
沈知微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捻起一片凑到鼻尖,那股奇异的、带着***感的甜香骤然浓郁了一瞬!
这味道……绝对不属于任何她己知的常见药材或香料!
它甜得发腻,甜得让人眩晕,隐隐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仿佛盛开在腐烂沼泽里的毒花。
她心头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将枯叶碎片拨开,下面压着的东西露了出来——那是一小撮极其细腻的粉末。
颜色是一种极其不祥的、接近凝固血液的暗红褐色。
粉末被小心地装在一个用蜡密封过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薄瓷瓶里,瓷瓶本身也布满了细密的裂纹。
瓶塞早己不知所踪,粉末微微散落了一些在油纸上。
沈知微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作为医药公司的资深从业者,她对各种形态的药物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
这粉末的细腻程度、这诡异的色泽、这令人作呕又带着致命诱惑的甜香……这绝非寻常之物!
它更像是……某种被精心炮制、浓缩提纯过的……毒物!
原主生母,一个地位卑微的侍妾,为何要如此隐秘地藏匿这种东西?
她懂医?
还是……她知道自己被什么所害?
甚至……她在试图保留证据?
冷汗瞬间浸透了沈知微单薄的中衣,后脑的伤处和手腕的勒痕似乎都感觉不到疼痛了。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首冲天灵盖。
柳氏要灭口,绝不仅仅是因为原主撞破了她们的密谈!
更大的可能,是原主的存在,以及她可能知道或拥有的关于生母之死的线索,本身就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柳氏,或者说柳氏背后的人,要斩草除根!
这个认知让沈知微遍体生寒,却也像一剂强心针,猛地刺穿了绝望的迷雾。
她不能死!
至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像垃圾一样被处理掉!
她必须活下去,弄清楚生母的死因,揪出幕后黑手!
这不仅是为了原主,更是为了她自己在这个陌生世界的立足!
她迅速将那片枯叶碎片和那个装着暗红粉末的残破小瓷瓶重新用油纸和布片包好。
动作因为紧张和捆绑而显得笨拙僵硬,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坚定。
这个小小的布包,是她此刻唯一的“武器”,也是她未来可能撬动命运的支点!
她小心翼翼地将布包塞进自己破烂中衣最贴身、最靠近胸口的内衬暗袋里,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危险的清醒。
就在这时,柴房外看守婆子的交谈声陡然清晰了起来,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刻薄。
“啧,里面那个晦气丫头,倒是安静,没哭没闹的。”
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伴随着用力啐了一口的声音。
“安静?
吓傻了呗!”
另一个更尖利的声音接口,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命?
撞破夫人的事,还想活命?
能卖给张员外做填房,都是夫人大发慈悲,给她个‘体面’!
那张员外虽然年纪大了点,可家财万贯,第七房小妾怎么了?
总比跟着她那短命的娘,死了都没人收尸强!”
“就是!
听说她那个娘,当年死的时候,啧啧,脸都乌紫了,眼珠子瞪得老大,可吓人了!
肯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遭了报应!
生出的女儿也是个丧门星!”
沙哑婆子附和着,语气里满是鄙夷和迷信的恐惧。
“赵嬷嬷交代了,天快亮的时候,给这丫头灌碗‘安神汤’,省得路上闹腾,惊扰了贵人。”
尖利婆子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兴奋,“这‘安神汤’一下去,保管她一路‘安安静静’地到张府,任人摆布!
嘿嘿……”柴房内,沈知微的瞳孔骤然收缩!
灌药!
所谓的“安神汤”,绝对是杀人灭口的毒药!
柳氏和赵嬷嬷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到张府!
她们要的,是在路上就让她“意外”暴毙,彻底消除隐患!
时间…连最后几个时辰的缓冲期都没有了!
她们要提前动手!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后脑的剧痛、手腕的刺痛、身体的虚弱,在这一刻都被强烈的求生欲压了下去。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来,但这一次,里面混杂了滔天的愤怒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猛地将身体蜷缩起来,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墙壁,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里,用更尖锐的疼痛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塞在胸口内袋里的那个小小布包,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
生母乌紫的脸、瞪大的双眼…看守婆子恶毒的诅咒…赵嬷嬷口中那碗索命的“安神汤”…柳氏那张刻薄势利、隐藏着无尽恶毒的脸…“朱颜醉……”一个源自原主记忆深处、带着极致恐惧和绝望的名字,如同毒蛇的嘶鸣,不受控制地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这是原主在极度恐惧和混乱时,从母亲临死前翕动的嘴唇里,模糊辨认出的几个破碎音节之一!
此刻,伴随着那诡异的甜香和暗红粉末,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知微的意识!
难道……生母当年就是死于这种名为“朱颜醉”的剧毒?
而柳氏她们,现在又想用同样的方式,让她“安静”地消失?!
冰冷的杀机,己如跗骨之蛆,穿透柴房厚重的门板,死死锁定了她!
天边,最后一丝残月的光,也被浓重的乌云彻底吞没。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