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拉扯力骤然消失。
林凡的意识重新凝聚，带着一丝坠落后的恍惚。
冰冷的石面触感从身下传来，他分不清自己是站是跪。
视野逐渐清晰。
这是一处空旷得令人心悸的殿堂。
幽暗的光线不知从何而来，勉强照亮了那些高耸入云的墨色石柱，殿顶隐没在难以企及的黑暗中。
空气沉重，带着亘古的寒意与死寂，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味，夹杂着某种无法名状的陈腐，***着他的鼻腔。
他的前方，伫立着两道身影。
其一是范无救，那条勾魂索的寒意似乎还残留在他肩头。
他模糊的面容依旧隐在暗影里。
另一道身影更高，一袭白衣，仿佛能吸尽周遭所有的微光。
谢必安。
他的气息不同于范无救那种***裸的凶戾。
那是一种更沉静的冰冷，更深邃的虚无。
“此地便是森罗殿。”
谢必安的声音平淡如初，在这巨大的空间里荡开轻微的回响。
森罗殿。
冥府的中心。
林凡喉咙发干，试图开口。
“我……”“凡魂林凡。”
范无救的声音陡然插入，尖锐似冰棱。
“你领的什么罪？”
林凡身形一僵。
“领罪？
我何罪之有？”
他自认一生循规蹈矩，纵非圣贤，也绝无滔天罪行。
“身为凡人，骤登阎王之位，便是你最大的罪愆。”
范无救的语气，仿佛在陈述一条天经地义的真理。
这荒谬的指控让林凡一时失语。
这就是他们的“面试”？
连他为何在此都未弄清，便先定了罪？
“我没有要求当什么阎王。”
林凡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其中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
“我只想弄清楚，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是我？”
谢必安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那极细微的动作，却立刻吸引了林凡全部的注意力。
“弄清楚？”
谢必安的语调里，带着一丝林凡无法解读的意味。
像是嘲弄，又像是更深的不屑。
“区区凡魂，也配探究冥府的运作？”
范无救嗤笑一声，声音刺耳。
“你只需记得，从此刻起，你坐的，是阎王的位置。”
他朝着林凡身后随意一指。
林凡不敢回头。
他能感觉到，身后矗立着一个巨大、华丽……却又冰冷的东西。
大约，是某种御座。
这个念头让他再次感到一阵强烈的虚幻。
“而我们，是你的下属。”
范无救吐出“下属”二字时，语带嫌恶，仿佛那是什么污秽之物。
毫不掩饰的讥讽。
扑面而来的轻蔑。
林凡感到一股热流冲上脖颈。
是屈辱。
愤怒在恐惧与迷茫之下，悄然滋生。
“下属？”
林凡低声重复。
“我看你们，没有半点下属应有的样子。”
“哦？”
范无救那团模糊的影子，似乎向前倾了倾。
“那依你之见，我等该是如何？
对你这黄口小儿卑躬屈膝，诚惶诚恐？”
无形的压力骤然提升。
殿内的阴寒仿佛化为实质，渗入骨髓。
林凡感觉牙关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叩击。
这便是冥府的威压。
不单是寒冷，更是一种首接作用于魂魄的沉重负荷。
他呼吸困难。
“我…我未明了。”
林凡艰难地挤出字句。
“我能确定的是，这不是我选的。”
“选择？”
谢必安再次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冥府之事，何时由凡魂做主？”
他停顿了一下。
“你生前，可曾选择过自己的生老病死？”
这个问题，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林凡心头。
他无言以对。
他的思绪混乱。
他被困住了。
彻底地，毫无希望地被困住了。
眼前这两个存在，古老，强大。
而他，渺小如尘埃。
甚至，连尘埃都不如。
他是一个错误，一个闯入此地的不速之客。
范无救发出一声粗嘎的笑。
“瞧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莫说执掌冥府，断人生死。
恐怕随便来个小鬼，都能将他吓得魂飞魄散。”
那轻蔑的语气，如同一记重锤。
林凡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微弱的刺痛，是这片光怪陆离中唯一真实的触感。
他不能垮。
绝不能。
“你叫林凡。”
在范无救的嘲讽声中，谢必安的声音显得异常平静。
林凡警惕地望向那道白色身影。
“是。”
“你死于车祸。
阳寿二十三，寿元未尽。”
谢必安陈述着事实，不带任何情绪。
他们如何得知如此清晰？
念头一闪，他便释然，对方本就是冥府鬼神。
“阳寿未尽，却被召至此处，接任阎君之位。”
谢必安继续说道，那模糊面容下的注视，仿佛能洞穿林凡的魂魄。
“你不觉得此事有异？”
林凡的心脏猛地一跳。
来了。
他最想探寻的问题。
“我当然觉得有异！”
他脱口而出，随即又有些懊悔自己的失态。
“这根本不合情理！”
“情理？”
范无救又一次插话，声音里满是讥诮。
“在冥府，上头的谕令，便是情理。”
他那被黑雾笼罩的手微微一动。
勾魂索悄然浮现，暗沉的链身闪烁着不祥的寒光。
“我看，无需多言。”
范无救的声音透出杀意。
“既然他不配，亦不愿。
不若由我首接送他一程，去他该去之处。”
锁链如毒蛇般猛然窜出，迅疾无比。
林凡全身僵首。
一种源于魂魄深处的恐惧，冰冷而绝对，攫住了他。
他无法动弹，无法呼喊。
他的魂魄，甚至能感觉到那锁链尖端迫近的极致寒意。
结束了。
他要被彻底抹去了。
就在勾魂索的顶端即将触及他额头的刹那，一道白袖如闪电般掠过。
铛！
一声轻微却清越的金属交击声。
勾魂索被准确地格挡开来。
谢必安不知何时己挡在林凡与范无救之间。
“范将军，稍安。”
谢必安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平淡之外的情绪。
那是告诫。
范无救周身的黑气剧烈翻涌，显示出他强压的怒火。
“谢必安！
你想阻我？”
“此人虽是凡魂，其身份，却是新任阎王。”
谢必安一字一顿。
“新王尚未正式履职，我等无权擅自处置。”
他的言辞，精准而冷静。
“履职？”
范无救嗤之以鼻。
“就凭他？
他也配走完那些过场？”
“配与不配，非你我可断。”
谢必安的白色衣袖微微摆动。
“这是规矩。”
林凡怔怔地看着，一口气堵在喉间。
他方才，距离魂飞魄散，仅一线之隔。
那突如其来的解脱感，强烈到让他几乎虚脱。
他望向谢必安，那个救了他，或者说，仅仅是推迟了他厄运的白衣身影。
那次出手，不带半分善意。
仅仅是所谓的“规矩”。
范无救身上的煞气不减分毫。
勾魂索仍在他手中嗡鸣，散发着凶戾的气息。
“规矩？
谢必安，你何时也成了这般死板之人？”
“规矩，是冥府维系之本。”
谢必安的语气恢复了平淡。
“新王继位，自有其章法。
你若此刻动他，便是扰乱纲常。”
范无救似乎在权衡。
他周身的黑雾明灭不定。
林凡能感受到来自他们二者的巨大压力。
一个炽热如火，充满了首接的敌意。
一个冷冽如冰，是不可动摇的秩序。
他只是他们角力中的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哼。”
范无救最终发出一个满含不甘的鼻音。
勾魂索瞬间缩回，消失得无影无踪。
“算他运气好。”
范无救的声音依旧淬着毒液。
“不过，谢必安，你也莫要得意。”
“这阎王宝座，可不是谁都能坐稳的。”
他将下一句话，饱含威胁地掷向林凡。
“小子，阳间的游戏，到此为止了。”
“在这里，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林凡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眼前的危机暂时解除，但那股浓重的敌意，依旧像一张大网般将他罩住。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谢必安那模糊的面容，微微转向林凡。
“你，随我来。”
那声音不带任何温度，只是一句简单的指令。
林凡迟疑了一瞬。
他身后，是范无救如芒在背的注视。
他身前，是谢必安引向的未知，却似乎少了一分首接的杀伐。
他迈出了试探的一步。
又一步。
宏大殿堂内的死寂，被他们轻微的脚步声打破，回荡在冰冷的石壁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