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京七月的太阳像团烧红的铁,张瑞骑着电动车在早高峰的车流里钻来钻去,后背的外卖箱撞得哐哐响。
手机接单提示音刚停,导航又炸出刺耳的“前方路口左转”,他喉结动了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单要是再超时,这个月全勤奖就泡汤了。
“找死啊!”
一声暴喝炸响,银灰色保时捷卡宴突然急刹,车头几乎贴上他的电动车前轮。
张瑞猛捏刹车,外卖箱里的餐盒“哗啦”撞在一起,他整个人往前栽,膝盖重重磕在车把上。
“瞎了?
没看见老子打转向?”
车窗摇下,染着金棕发的青年探出头,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太阳下晃眼,“送外卖的就是没素质,赶着去投胎?”
张瑞咬了咬后槽牙。
他认得这车牌,是云京大学附近“帝豪”俱乐部的常客。
上个月他替这青年送过餐,对方把喝剩的红酒泼在他制服上,还骂“臭跑腿的也配进VIP厅”。
“对不住。”
他弯腰把歪倒的电动车扶起来,声音闷得像被按在水里,“您先走。”
“一句对不住就完了?”
金棕发突然冷笑,“我这新车刚贴的车衣,你碰出印子算谁的?”
张瑞抬头,看见前保险杠上连个白印都没有。
他攥紧车把的手青筋凸起,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母亲昨天在菜市场摔了一跤,医院拍CT要八百块,他这个月己经预支了三次工资。
“哥,真没碰着。”
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赶时间送单,您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
金棕发掏出手机划拉两下,“你手机号多少?
我现在就投诉你,让你平台封号信不信?”
“叮——”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系统提示:订单1357超时,扣除违约金50元。
张瑞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突然松开车把,弯腰去捡滚到保时捷轮下的餐盒。
塑料盒裂了道缝,糖醋排骨的汤汁渗出来,在柏油路上洇开暗红的渍。
“哥,这单是给住院部7楼张奶奶的。”
他首起身时眼眶发烫,“她孙子在外地打工,就等这口饭呢。
您要投诉就投诉我,但能别扣这单钱么?”
金棕发盯着他发红的眼尾,突然笑出声:“行啊,我不投诉。”
他踩下油门,车***甩起一阵热风,“但你得跪着把地上的汤擦干净。”
周围有零星的路人驻足。
张瑞盯着地上的油渍,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风掀起他后背被汗水浸透的工服,贴在脊梁上像块冰。
又是一条扣款提示。
他蹲下身,用袖口去擦地上的汤汁。
布料吸饱了油腥,黏在皮肤上像块烂抹布。
“***没种。”
金棕发的声音随着车影远去,“外卖狗就该跪着讨饭吃。”
张瑞首起腰时,膝盖传来钝痛。
他把破了的餐盒塞进外卖箱,摸出手机给客户发消息:“张奶奶,您的餐洒了,我重新买一份给您送过去,大概二十分钟。”
对方秒回:“小瑞啊,不用麻烦,我吃馒头就行。”
他盯着屏幕上的字,喉结动了动。
手机在掌心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下午五点,张瑞把电动车停在巷口的修车铺前。
褪色的“张记修车”招牌被风吹得晃荡,母亲张素芬正蹲在门槛上扒拉冷饭,青瓷碗里的土豆丝结着油痂。
“妈,我买了酱牛肉。”
他把塑料袋举起来,里面的卤香混着汗水味,“您趁热吃。”
张素芬抬头,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又乱花钱。
我早上煮的粥还有,热一热就行。”
她伸手去接塑料袋,张瑞却看见她手背的淤青——昨天在菜市场被菜筐砸的,当时她怕他担心,只说“碰着了”。
“我今天接了三单大额配送,奖金够买十回酱牛肉。”
他蹲下来,把牛肉往母亲碗里拨,“您多吃点,昨天CT结果说您缺钙,得补补。”
张素芬夹起块牛肉放进他碗里:“妈不馋这个。
对了,李婶刚才来送韭菜,说咱们老宅要翻修了。”
她用筷子头敲了敲碗沿,“你爸活着的时候总念叨,老屋墙根底下埋着祖上传的东西,说是……说是能保咱们娘俩周全。”
张瑞的手顿了顿。
父亲张建国十年前被污蔑偷了工厂零件,在拘留所里撞墙***。
他最后一次见父亲,是在派出所的铁窗前,男人眼眶青肿,却还笑着说:“小瑞,等爸出去,带你回老屋挖宝贝。”
“我明天去老宅看看。”
他把碗里的牛肉全拨给母亲,“就算没宝贝,收拾收拾也能租出去,多少贴补家用。”
张素芬想拦,又咽了回去。
她望着儿子晒得黝黑的后颈,想起他小时候蹲在修车铺里写作业的模样——那时候虽然穷,可他眼里有光。
老宅在云京城郊的旧巷里,青砖墙爬满青苔,木门上的锁头锈成了深褐色。
张瑞用螺丝刀撬开锁,霉味混着潮土味扑面而来。
他摸出手机打光,墙角的砖缝里塞着半截红布,己经褪成了灰白色。
“爸说的墙根……应该是这儿。”
他蹲下来,用螺丝刀撬松动的砖块。
第三块砖掉下来时,指尖传来刺痛——砖缝里嵌着块铜绿斑驳的碎片。
张瑞屏住呼吸。
他把周围的砖块全撬下来,半埋在土里的青铜古镜渐渐露出全貌:巴掌大的圆形,镜面蒙着厚厚的铜锈,边缘刻着纠缠的云纹,纹路深处泛着幽青的光。
“是祖上传的?”
他用衣角擦了擦镜面,铜绿簌簌掉落。
突然,镜面闪过一道微光,像根细针扎进眼底。
他惨叫一声,手机摔在地上,眼前一片血雾。
剧痛从眉心蔓延到后颈,他蜷在地上,指甲抠进青砖缝里。
汗水浸透了后背的工服,模糊中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疼痛突然消失,他睁开眼——眼前的破木箱像被剥了层皮。
他能看清木箱内层的木纹,甚至看见夹层里嵌着枚暗红色玉髓珠子,表面流转着丝绸般的光泽。
张瑞猛地站起来,撞得身后的旧木柜“哐当”响。
他盯着自己的手,又看向墙角的瓦罐——瓦罐里的积灰下,躺着三枚锈迹斑斑的铜钱,钱孔里隐约能看见“大观通宝”的字样。
“这是……透视?”
他踉跄着走向窗户,透过斑驳的玻璃看向巷口——卖早点的王大爷正在收摊,竹筐里的包子褶子都看得一清二楚;隔壁李婶家的晾衣绳上,刚洗的蓝布衫还滴着水,水痕里浮着洗衣粉的沫子。
他摸出兜里的工牌,隔着塑料壳看清了背面的编号;翻开母亲的旧相册,能看见照片背后父亲用铅笔写的“小瑞百天”。
“爸说的宝贝……”张瑞的手按在胸口,心跳快得要撞破肋骨。
他抓起地上的青铜古镜,镜面的铜绿己经褪尽,映出他发红的眼睛。
“天工……神瞳?”
他对着镜子呢喃,镜面上突然泛起青光,一行扭曲的古字浮现在镜心,像被风吹散的烟,刚要细看——“张瑞?”
门外传来清脆的女声。
他猛地抬头,看见林小雨抱着一摞书本站在巷口。
这姑娘是隔壁单元的租客,在云京大学读历史系,总爱抱着本《古文字学纲要》啃。
“你……在老宅干什么?”
林小雨歪了歪头,“我刚才看见你进去,怎么这么久?”
张瑞把古镜塞进怀里,心跳还没平复:“收拾点旧东西。”
他扯了扯皱巴巴的工服,“就……就走了。”
林小雨盯着他发红的眼尾,欲言又止:“那……我先走了。”
她转身时,发梢扫过砖墙上的青苔,“老宅晚上有点邪乎,你别待太晚。”
张瑞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摸出古镜。
镜面上的古字己经不见了,只余一片幽青。
他把古镜揣进贴胸的口袋,能感觉到青铜的凉意透过衬衫渗进来——像根烧红的针,扎着他的心脏。
回家路上,电动车的链条“咔”地响了一声。
张瑞停在路灯下,弯腰去调链条,余光瞥见路牌上的“云京古玩城”几个字。
夜市的霓虹映在他眼里,把瞳孔染成了发亮的黑。
他摸了***口的古镜,想起母亲碗里的冷饭,想起保时捷里那个骂他“外卖狗”的金棕发,想起王大爷竹筐里的包子褶子——还有木箱夹层里那枚玉髓珠子。
夜风掀起他的工服下摆,他踩下油门,电动车“嗡”地窜了出去。
路灯一盏盏从头顶掠过,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支即将离弦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