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的窑洞前,火把把石羊河的影子晃得支离破碎。
陈砚将那张残缺的地图铺在磨盘上,秦武用炭条在边缘补了几道山梁 —— 那是他去年从姑臧往并州走时,记在心里的路径。
“要去南山找铁矿,得先修条能走推车的路。”
陈砚的手指划过地图上一道虚线,“从村子往南走十里是黑风口,那里全是碎石坡,雨水一冲就塌,得先砌道石墙挡着。
再往前五里有片干河床,正好能引石羊河的支流过去,不然挖矿的人没水喝。”
围在磨盘旁的村民们却没多少兴奋劲。
二柱挠着头,声音怯生生的:“阿砚,咱们刚把溃兵打走,要是再去山里折腾,万一又来羌人咋办?”
“就是啊。”
蹲在最边上的老栓爷磕了磕烟杆,“我活了五十多年,就没见谁靠挖矿能过日子的。
不如把渠修完,多种点麦子实在。”
秦武见状,把腰间的锈刀往磨盘上一放,“哐当” 一声让喧闹静了下来。
“老少爷们,我在并州打仗时,见过没兵器的兵怎么死的 —— 黄巾贼拿着铁刀,咱们的人只能用木矛,一捅就断。
现在有铁矿,咱们就能铸刀,以后不管是溃兵还是羌人来,都能守住自己的家,守住自己的麦子!”
他说着掀开衣襟,露出左肋一道深疤:“这是中平元年,我跟黄巾贼拼杀时挨的。
那时候要是咱们有把好刀,我弟兄们也不会死那么多。”
窑洞前的沉默里,只有火把烧得 “噼啪” 响。
陈砚看着众人脸上的犹豫,忽然想起爹生前修渠时的模样 —— 那时候也有人说渠修不成,说石羊河的水太野,可爹还是领着人,一筐土一筐石地堆,最后不还是把水引到了旱田里?
“我知道大家怕。”
陈砚蹲下身,与老栓爷平视,“但咱们守着石羊河,要是只想着种麦子,迟早会被人抢光。
现在有秦大哥帮咱们练兵,有铁矿能铸刀,只要咱们肯一起干,以后这凉州的地,咱们自己说了算!”
他伸手从磨盘旁捡起块土疙瘩,往地上一摔:“明天我先带几个人去探路,愿意去的跟我走;不愿意去的,就留在村里把渠修完。
但不管咋样,这村子,这渠,这地,咱们得一起守住!”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陈砚就领着秦武、二柱,还有三个壮实的村民,背上水囊和干粮往南山走。
黑风口的碎石坡果然难走,脚下的石头一踩就滚,秦武走在最前面,用刀劈断路边的荆棘,时不时回头叮嘱:“踩有青苔的石头,那下面结实。”
走到干河床时,太阳己经爬得老高。
陈砚蹲在河床底,手指***沙土里,又捧起一捧凑到鼻尖闻了闻 —— 土粒里带着点潮湿的气息,他站起身往河床上游望,隐约能看见石羊河支流的影子。
“这里能引水。”
他指着河床东侧的土坡,“咱们在坡上挖条渠,把支流的水引到河床里,再在下游修个水窖,就能存住水。”
秦武却忽然皱起眉,往旁边的矮树丛里走了几步,弯腰捡起块马蹄铁。
那马蹄铁上还沾着新鲜的泥,边缘有几道不规则的缺口。
“是卢水胡的马蹄铁。”
他声音沉了下来,“这种缺口是他们套马时磨的,看泥的干湿,最多不过三天前,有卢水胡的人从这过。”
二柱顿时脸白了:“卢水胡?
他们来这干啥?”
“说不定是探路的。”
秦武把马蹄铁揣进怀里,“南山里不光有铁矿,还有羌人的牧场,卢水胡跟烧当羌不对付,说不定是来盯着烧当羌的。
咱们往后开矿,得防着他们来捣乱。”
陈砚点点头,把腰间的麻绳解下来,系在旁边一棵沙棘树上:“先做个记号,下次来的时候,在这附近搭个哨塔。”
再往南走了约莫两里,地势忽然低了下去,露出一片暗红色的岩石。
陈砚蹲下身,用石头敲了敲岩石表面,碎屑落在手里,是沉甸甸的铁灰色。
他把碎屑凑到嘴边,轻轻吹了吹,眼里终于有了笑意:“是铁矿!
这石头里的铁砂多,只要能运出去,就能铸刀。”
秦武也蹲下来,用刀刮了刮岩石,“这矿脉看起来不浅,够咱们铸个几百把刀的。
就是运起来费劲,得先把路修通,再做些木轨,用推车拉。”
夕阳西下时,几人背着几块铁矿石往回走。
路过干河床时,陈砚特意在渠口的位置插了根木杆,木杆上刻着几道横线 —— 那是他算好的渠深,既不会让水漫出来,又能刚好灌满水窖。
回到村子时,窑洞前的景象让几人愣了愣:老栓爷正领着一群村民,往车上装石筐;几个妇女在磨盘旁筛着麦种,看见陈砚手里的铁矿石,都围了过来。
“阿砚,这就是铁矿?”
老栓爷的手指在矿石上摸了摸,“我跟你爹修渠时,在黑风口见过类似的石头,那时候还不知道是啥宝贝。”
“栓爷,明天咱们就开始修往南山的路!”
二柱把铁矿石举得高高的,“我刚才跟阿砚去看了,那铁矿可大了,以后咱们就能有自己的刀了!”
陈砚看着眼前的热闹,忽然觉得心里的那团火更旺了。
秦武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后生,你爹没看错你 —— 这凉州的天,说不定真能被你顶起来。”
夜色渐深,石羊河的水还在渠里流着,映着满天的星星。
陈砚坐在渠坝上,手里攥着一块铁矿石,冰凉的石头却让他觉得浑身都热。
他知道,修路人、开铁矿、铸兵器,这只是开始,往后还有更多的难要闯,更多的人要护,但只要身边有这些乡邻,有秦武这样的兄弟,他就不怕。
远处的南山方向,隐约传来一声狼嚎,却没让他觉得害怕 —— 反而让他想起白天在铁矿旁看到的景象,那暗红色的岩石,像极了要燃起的火,要在这凉州的土地上,烧出一条新的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