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二年冬**,未央宫的檐角铁马在朔风中发出碎玉般的声响。
卫子夫望着铜镜里斑白的鬓发,指尖摩挲着皇后玺绶上斑驳的朱雀纹。
椒房殿地砖缝隙渗进的血水正蜿蜒成溪,远处传来羽林卫"清剿余孽"的呼喝,惊飞了檐下筑巢的寒鸦。
"娘娘!
太子殿下他..."侍女春芜跌进殿门,发间金胜歪斜欲坠。
卫子夫手中的玉梳应声而断,碧玉碎片刺入掌心。
三十年前平阳侯府那个春日,她捧着鎏金酒壶的手也是这样发抖——酒液泼在刘彻玄色深衣的螭纹上时,烫得像是捧了块火炭。
未央宫外金戈声渐近,卫子夫突然低笑起来。
原来青史寥寥数笔的巫蛊之祸,落在骨肉之上竟是这般滋味。
她拔下九尾凤钗划破掌心,血珠滴在素绢上晕开狰狞的花:"妾闻圣王治世,当使父子不相疑,夫妻不相弃...""母后!
"刘据撞进殿中,银甲缝隙渗着血。
二十岁的太子鬓角竟染了霜,手中长剑犹在嗡鸣,"儿臣带您去北军大营!
"卫子夫却将染血的素绢塞进他怀中,翡翠耳坠在拉扯间扯出血痕:"去找你舅舅旧部,要活着走到敦煌。
"她望着儿子与刘彻年轻时如出一辙的眉眼,扬手将烛台掷向帷幔。
烈焰腾起的刹那,卫子夫踩着案几将白绫绕过绘有二十八星宿的横梁。
火光中翻飞的竹简,是元朔元年刘彻教她写的"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白绫绞紧咽喉时,她听见自己颈骨断裂的脆响。
**建元二年春**,平阳侯府的桃花灼灼如血。
卫子夫在琵琶声中惊醒,喉间残留着绞痛的幻觉。
指尖触到的不再是冰凉的玉璧,而是粗麻衣袖——这是她尚在侯府为婢时穿的曲裾。
"子夫!
贵人们都到曲水边了!
"姐姐卫少儿将鎏金酒壶塞进她手中,深衣上的蘼芜纹刺得卫子夫眼眶发酸。
前世卫少儿被腰斩于东市时,穿的正是这袭深衣。
穿过紫藤花廊时,假山后传来匈奴语的咒骂。
卫子夫藏起酒壶,折了桃枝疾步而去——前世她径首赴宴,三日后才知霍去病在此被打断三根肋骨。
三个匈奴使臣的拳脚雨点般落下,少年蜷缩如虾的身子下洇开血泊。
卫子夫挥动桃枝抽在为首者颈侧,这是元狩西年霍去病亲授的杀招。
趁匈奴人踉跄,她拽起少年狂奔,杏色裙裾在青石板上拖出血痕。
"你怎知匈奴畏桃木?
"柴房中的少年突然发问,肿起的眼角还凝着血痂。
卫子夫望着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庞,想起祁连山下覆满霜雪的棺椁。
她蘸血在他掌心写字:"此去当如霍骠姚,千里奔袭冠军侯。
"少年瞳孔骤缩:"我叫霍去病。
""那就让这名字响彻河西。
"卫子夫拔下金簪刺入他手中,这是当年刘彻赐的及笄礼,"记住,活着走到敦煌。
"**曲水亭**中,刘彻正把玩错金银博山炉。
十九岁的天子尚未蓄须,玄色深衣上的螭纹却己显峥嵘。
卫子夫捧着酒壶的手稳如磐石,却在经过御案时故意踉跄。
温热的醴酒泼洒在螭纹上,刘彻的佩剑"沧浪"出鞘三寸。
卫子夫伏地请罪的姿态比前世更柔婉,露出颈后淡红的月牙胎记——这是她特意用胭脂绘的。
"皇姐府上的侍女,倒是比太乐署的舞姬有趣。
"刘彻剑尖挑起她下颌,目光掠过她刻意低垂的羽睫。
年轻的帝王不会知道,这个动作将在未来二十年里重复七十九次。
平阳公主正要呵斥,却见刘彻忽然收剑入鞘:"此女惊驾本应问罪..."他指尖敲打着新铸的麟趾金,"不过朕近日读《韩非子》,倒觉得法外施恩亦是驭下之道。
"卫子夫重重叩首,额头触到冰冷的青铜地砖。
前世此刻她羞怯如鹿,而今却听懂了言外之意——天子在敲打平阳侯府逾矩献美的把戏。
"奴婢愿入永巷洒扫赎罪。
"她将声线掐得恰到好处的战栗,露出染血的袖口——方才救霍去病时撕裂的。
刘彻的视线果然停在那抹殷红上,帝王多疑的本性开始抽枝发芽。
**三日后**,卫子夫抱着漆盒走向永巷。
盒中藏着霍去病塞给她的骨哨,哨管刻着匈奴文字。
前世她随手丢弃此物,首到征和二年才知这是匈奴右贤王部的调兵符。
转角处突然传来环佩叮咚,陈阿娇的翟鸟纹锦履踏碎晨光。
卫子夫迅速将骨哨藏入袖中,恭敬跪伏——这位骄纵的皇后永远不会知道,五年后她将用这双锦履踩过卫子夫的孕肚。
"抬起头来。
"金护甲勾起卫子夫的下巴,陈阿娇凤眸微眯,"倒是生得一副祸水模样。
"卫子夫适时露出惶恐神色,袖中手指却摩挲着骨哨的纹路。
永巷的风卷着柳絮掠过她低垂的脖颈,那里即将戴上价值连城的金璎珞,也将缠过索命的白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