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入学考试,是杨柳的人生中参加的第一场大规模考试。入场前,爸妈反复嘱咐她牢牢背好座位号,牢得她现在都还记得住,一考场30号。
30号是最后排靠窗角落的一张桌子,杨柳一个一个座位号数着找过去,抬头发现那儿已然坐了个小男生。
并且他不让座,他说他先来的,叫杨柳另找其他地方坐去,前面有那么多张空课桌呢,他要和他兄弟,29号小飞,挨在一块儿。要是杨柳实在不走,那么他大发慈悲,允许她和他坐同桌,共享30号这张课桌也行。
杨柳用她12岁的小脑袋想了想:「有冲突要六尺巷各退一步。我让他坐半张桌子是成人之美,他让我坐半张桌子是知恩图报。可以说都属于美德。」她就大大方方坐在了他身边。
他向坐下的杨柳介绍29号小飞,说小飞学习很好,他妈妈叫他多和小飞玩,但他不是因为小飞学习好才爱和小飞玩,而是因为小飞对兄弟很好。小飞也迫不及待向杨柳介绍他,他叫小于,小于踢球是兄弟们之中最好的,而且只有小于弄得懂足球的那么多规则,大家一天没有小于都不行。
说到底这还是考试。监考老师数人头发卷子的时候,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把小于赶回他该坐的座位去了。
杨柳再见到小于,相隔没有几天,他们分到一个班里了。小于上讲台给大家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扭扭捏捏,拿了张小纸条低头嘟囔着读,完全没有抢杨柳座位时那种健谈的风采,课间还总是一个人趴着发愣,杨柳左等右等也不见他秀一秀小飞所说的高超球技。
杨柳实在忍不住,去问小于:「怎么不见你踢球呀?」小于说:「没有认识的。兄弟们除了小飞都没能上成这个学校,两个人踢不起来,和陌生人踢也没意思。」
杨柳并不满意,磨着他明天一定要把足球带来,给她展示一下颠球,是怎么像小飞说的那样,从脚尖颠到肩膀,再颠到头顶。然后他们再去操场,看他怎么把球刚好踢进球门左上角的窝里,并且必须得要擦着两根柱子的其中一根。
小于问:「那么我展示了这些有什么好处呢?」
杨柳说:「没有,我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处给你。不过这样的话你还愿意展示么?」她望向小于的眼睛。
小于第二天带来了他的足球,并且穿上了他最喜欢的一双橙色的球鞋。班级里的男孩都对那只足球展现出极大的热情,一上午一节课也没上好,中午刚下课,他们也不争先恐后地往食堂冲了,直接簇拥着小于去了操场。
杨柳倒是去了食堂。杨柳从食堂吃完午饭出来之后,小于就风风光光地成了他们班的足球领袖了。
小于最风光的时候是10年南非世界杯。在操场上只有几排篮球架的年代,谁也没想到这个班级里刚好就聚齐了这么多热爱足球的初中生,每天放学以小于为首前呼后拥一起直奔郊区足球场,风雨不误。
也许有些男生没那么喜欢足球,但他们渐渐都屈服于一种奇妙又强烈的社交属性——当时所有女孩都喜欢听小于讲世界杯球星的八卦。
小于了解每一位现役足球运动员,并不是为了讲八卦,小于还讲他们的位置、打法、俱乐部,但女孩们记不住。
小于从六岁开始踢了八年球,没有一个女孩来过足球场边给他送水。或者也许有过吧,但足球场太大,他跑动得又太快,女孩应该抓不到他。
在这第八年,小于的足球场边总是围着女孩。不过还是没人给他送水,注视从来没有转化成过问候,女孩们的目光和话题掠过他之后,停留在那几位颜值更高的男孩身上。一旦他们转战篮球场,她们就毫不犹豫地离开足球场,跟到篮球场边。
有一天足球场边只剩下杨柳了。小于一眼都没有看杨柳,继续踢他的球。东北初夏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杨柳身上,二十度不高不低的风像一把大刷子在高天厚地之间轻柔地刮拭。杨柳不知道她此时感到的舒适与平和,是她今后十二年都再难以重新感受到的。
杨柳希望小于别在意她是不是在看他,这样她就能够毫无顾忌地欣赏他。同样,她也希望小于别在意究竟是不是有人在看他,好好踢他的球,这样他就永远不用患得患失,那该多好啊。
但后来小于还是走过来了。他问杨柳怎么来的,杨柳说和那群女生搭伴来的。他又问杨柳怎么回去,杨柳说我自己回去。小于说:「我叫小飞来送你,以后你喜欢来的时候,就喊小飞骑车带你来。这样就不怕其他女生不来了。」
杨柳坐在后座上问小飞:「我听说你学习很好,是真的很好么?昨天期中考试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你做出来没有。」
小飞说:「做出来了,那题不难,老师上课讲过一种类似的。」
杨柳说:「看来你确实聪明。那么你为什么这么听小于的?聪明学生都不喜欢自己的时间被浪费在学习以外的地方。」
小飞笑了。「因为小于是我兄弟。」小飞说,「如果你叫我来送你,我一定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