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茧扬州城的风水,原该在甲子年霜降这日彻底败尽。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
周府老爷周世昌跪在锁龙井边,看着井底浮起的青铜匣。匣中《长生策》浸透妖血,
书页间夹着片八尾狐鳞——这是他从金陵大报恩寺地宫盗出的禁物。
井水倒映着他扭曲的面容,水面突然浮现青衣道人的警告:"逆天改命者,必成妖孽食粮。
"周世昌在井边枯坐三日后,扬州城开始流传双生子失踪的怪谈。药铺后巷的乞丐说,
曾在子时见过周府马车载着哭嚎的童男童女驶入西市河;更夫赌咒发誓,
说周府书房《九老图》后的密室里,常传出活剥人皮的黏腻声响。同一夜,
仵作陈守正抱着刚满月的儿子跪在柳家庄废墟。他脚边躺着具八尾狐尸,
心口插着刻"守正"二字的短刀。襁褓中的陈长生突然啼哭,狐尸竟流下血泪,
在焦土上凝成卦象:"双生劫,长生孽,二十载后狐火焚天。"十年后,
柳家庄遗孤青娘带着妹妹躲进破庙。官兵火把照亮她们背上狐尾胎记时,
妹妹咬破手指在她掌心画咒:"阿姐活着,我才能活。"当夜,
青娘在老槐树上看着妹妹被拖进周府马车,车辙印里渗出的血,在月光下开成朵朵人面菇。
而今秋雨连绵第四十三日,
扬州城各大药铺的伙计都做了同样的噩梦:血灵芝在紫檀匣中长出手脚,
掌柜的眼珠变成跳动的菌菇。更蹊跷的是,周府后院的梧桐叶全数落尽,
光秃枝干上却结满婴儿拳头大的灯笼果,剥开是蜷缩的干尸。西市河的摆渡人发现,
最近夜雾里总浮着带牙印的纸钱。有个醉汉跌进河滩淤泥,摸到截刻着"陈"字的臂骨,
第二日全家咳出带菌丝的血痰。更有人在雷雨夜看见,周府屋檐下挂着九十九盏人皮灯笼,
灯罩上的人脸竟与二十年前失踪的孩童一模一样。此刻的陈长生尚不知晓,
他当掉的蟠螭玉佩内侧,"长乐未央"的铭文正在当铺暗格中渗出血珠。而周府密室里,
柳青娘颤抖的手正抚过账册上那行朱批:"甲申年霜降,取柳氏双生女心头血,饲长生茧。
"第一章 血灵芝扬州城的秋雨下了整整四十三天。陈长生蹲在当铺青砖墙根下,
数着瓦檐滴落的雨珠。第三十七滴砸在眉心时,他摸出怀里温热的玉佩。
蟠螭纹在雨水中泛着幽光,这是陈家最后一件传家宝,此刻正硌着他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小郎君还要磨蹭到几时?"镶着金牙的朝奉从柜台后探出头,翡翠扳指磕在黄铜镇纸上,
"戌时三刻我们可就下板了。
"他最后望了眼玉佩内侧的"长乐未央"铭文——那是父亲临终前亲手系在他颈间的。
去年除夕母亲咯着血说:"这玉是镇着陈家气运的,
便是饿死也不能..."话没说完就昏死在他臂弯里,腕骨细得能摸清每道筋络。
"活当死当?"朝奉的嗓音像钝刀刮过陶罐。陈长生盯着对方扳指上刻的周府家徽,
喉头滚动着血腥气:"死当。"当票飘落时,他看见母亲蜷缩在破棉被里的模样,
那双替他缝补过三百六十五件衣衫的手,此刻正抓着床板挠出带血的木屑。
三包药渣换走了传家玉。陈长生把当票折成方胜塞进里衣,忽听得墙角传来窸窣响动。
转头望见个披蓑衣的老叟正在阴影里剥青蛙,青紫色的蛙皮连着血丝被撕下,
露出内脏里蠕动的白色蛆虫。"小郎君要买阳寿?"老叟喉咙里滚出痰音,
龟裂的手指捏着半片蛙肝。陈长生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拴马石,怀中药包散落满地。
老朽却突然凑近,腐臭气息喷在他耳际:"三更往西市河畔去,见着白灯笼就闭气。
"紫檀匣子塞进他掌心时,黏腻触感仿佛摸着剥了皮的活物。匣缝渗出暗红菌丝,
细看竟在青砖上拼出"长生"二字。待他抬头欲问,老叟已化作满地腥臭绿水,
只余墙头乌鸦发出婴儿般的啼哭。戌时的梆子响了七声,陈长生蹲在灶台前添柴。
药吊子咕嘟咕嘟冒着泡,映出母亲凹陷的面颊。她今日咳出三片带灰斑的肺叶碎块,
此刻正攥着他的袖口呢喃:"锁龙井...莫要靠近..."子时的更漏滴到第三刻,
陈长生攥着二十文铜钱出了门。青石板缝里钻出湿漉漉的纸钱,每张都印着倒写的"壽"字。
西市河漂着层病恹恹的雾气,远处传来铃铛空响,像是谁家丢了魂的孩童在摇拨浪鼓。
乌篷船破开血色河水时,陈长生数清了船头挂着的九盏白灯笼。
每盏灯罩都绷着层半透明的人皮,能看清底下跳动的青色血管。船夫佝偻着背,
蓑衣下露出森森白骨,指节敲着船板:"生客带够买命钱了?"舱内腥甜气息熏得人头晕。
琉璃罐里泡着的双头蛇突然睁开四只红眼,货架上的人面茯苓发出咯咯笑声。
最深处红绸布下盖着的物件正在起伏,像极了母亲犯病时痉挛的胸膛。"百年血灵芝,
换二十年阳寿。"船夫指甲暴长三寸,青黑的指尖戳向他心口。陈长生倒退着撞上货架,
人面菇孢子扑簌簌落进领口,脖颈立刻浮出哭脸状红斑。二十文铜钱撒落的瞬间,
他听见船夫喉间溢出狞笑:"钱不够,就拿眼珠子..."腥风扑面时,岸上红影掠过水面。
金***震得船板开裂,绯衣女子赤足点过血色河水,腕间金铃荡出涟漪,
船夫顿时化作青烟消散。"这书生我保了。"她眼尾飞红上挑,瞳孔却似古寺铜钟般庄严。
陈长生刚要道谢,女子指尖已点在他眉心。彻骨寒意钻入瞳仁,
视线突然穿透河面——水下堆积的尸骸心口都生着血灵芝,根系缠绕着刻有周府印记的铁箱。
最深处那具童尸怀中,赫然抱着他当掉的蟠螭玉佩。"既开了长生眼,就看清这人间鬼蜮。
"红狐跃入芦苇前,尾尖扫过他手背留下灼痕,"三日后带着你的善念来,鬼市要变天了。
"五更天的梆子敲响时,陈长生瘫坐在自家门槛上。
眼瞳里残留着血色幻象:母亲咯出的血沫里游动着菌丝,药吊子中浮起半张人脸。
他颤抖着摸向怀中,却发现那紫檀匣不知何时已化作滩黑血,掌心赫然印着个骷髅状菌斑。
第二章 狐灯劫梆子敲过三更时,周府后院的梧桐叶簌簌作响。
柳青娘提着灯笼立在游廊拐角,火苗在琉璃罩里忽明忽暗,
将廊柱上斑驳的血迹映得活像张哭脸。"青娘姐姐..."假山后突然伸出只冰凉的手,
新来的小丫鬟春杏面色惨白,发间别着朵将败的夜合花,
"西厢房窗棂上...有东西在挠..."话未说完,管家周福的灯笼已从月洞门照过来,
铜钩似的五指掐住春杏后颈:"深更半夜的,莫要冲撞了老爷养病。"柳青娘攥紧袖中银簪,
簪尾刻着的梅花暗纹硌得掌心生疼。这簪子是七岁那年妹妹用偷来的银勺熔的,
当时她们蜷缩在破庙里,妹妹咬着牙把滚烫的银水倒进泥模:"阿姐生辰礼,
要刻上咱们背上的花。"此刻簪头突然发烫,烫得她几乎握不住。游廊尽头传来药商的醉笑,
周世昌嘶哑的咳嗽声像钝刀刮过青砖。三日前她送参汤时,分明看见老爷榻边摆着个紫檀匣,
缝隙里渗出的暗红菌丝,与陈长生当日在西市河畔捧着的匣子一模一样。
子时的更漏滴到第七声,柳青娘闪身进了书房。楠木案上摊着本《丹元录》,
"以双生胎心血饲灵芝"的字迹未干,砚台里凝着层暗红朱砂。
她伸手去掀墙上的《九老图》,画中采药翁的眼睛突然转动,枯指直指她眉心。"阿姐当心!
"簪中突然传出妹妹的尖叫。柳青娘旋身后仰,毒箭擦着耳畔钉入梁柱,
箭尾系着的黄符燃起青烟。二十年了,这机关竟与她八岁那年,
在柳家庄祠堂见过的如出一辙。暗门滑开的瞬间,腥风卷着纸钱扑面而来。
九十九盏人皮灯笼悬在穹顶,每盏灯罩都映着张扭曲人脸,
最右侧那盏正渗出琥珀色血珠——灯面上妹妹的右眼下,
赫然生着颗与柳青娘一模一样的泪痣。"甲申年霜降,收狐族双胞女。
"账册上的字迹突然活过来,在羊皮纸上蠕动成毒蛇,"取长女右心血三钱,
***左心血三钱,混以朱砂绘续命符。"柳青娘喉头泛起铁锈味,想起那个满月夜,
妹妹将她推进枯井时,背上胎记燃起的青焰。灯笼群突然无风自动,
妹妹的虚影在烟雾中凝结:"他用我们的血画了双生咒,
阿姐你看..."虚影指向账册末页,周世昌的生辰八字上缠着两缕发丝,一缕银白如雪,
一缕乌黑似夜。铜锁转动的机括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柳青娘吞下簪头暗藏的狐丹,
喉间涌上腥甜。二十年前的雨夜在眼前重现:妹妹被拖出祠堂时,
背上的狐尾胎记突然化作烈焰,将官兵的刀剑熔成铁水。而此刻,
她指尖生出的利爪正泛着同样青光。"什么人!"周福的灯笼照亮密室入口。柳青娘转身时,
琉璃灯罩映出她眼尾骤生的红纹——与西市河上那位踏水而来的绯衣女子,竟有七分相似。
暗格里突然滚出个陶罐,封口的黄符已被血浸透。柳青娘挥爪劈开,
泡在药酒里的赫然是具女童尸身,背上的狐尾胎记与她隔着二十年光阴相望。
簪中响起妹妹最后的呢喃:"阿姐,
我的半颗妖丹...在陈公子..."院外突然传来喧哗,
小厮的惊叫撕裂夜空:"锁龙井冒血水了!"柳青娘趁乱冲出密室时,
怀中的账册扉页粘着片暗红菌斑——与陈长生掌心的骷髅印记,恰能拼成完整的狐面。
第三章 长生劫五更天的梆子声渗着血味。陈长生盯着铜盆里翻涌的黑血,
水面上浮着的菌丝正拼出骷髅图案。掌心的灼痕突跳如活物,
昨夜西市河幻象在皮下蠕动——那些缠着周府铁索的尸骸,此刻正顺着他的血脉攀爬。
"咳...锁龙井..."病榻上的母亲突然睁眼,枯枝般的手攥住他腕骨,力道大得惊人,
"你爹当年就是..."话未说完便剧烈抽搐,咯出的血沫里竟混着半片鳞甲。
铜盆轰然倾倒,黑血泼在砖地上凝成卦象。陈长生弯腰擦拭时,
水中倒影忽然扭曲:绯衣女子立在房梁,金铃坠下的红绳正缠着他脖颈。"三日期限到了。
"她足尖轻点,陈长生眼前一花,人已站在西市河畔。血色河面飘着百盏莲花灯,
每朵花芯都坐着个啼哭的婴灵。绯衣女子腕间金铃轻振,河水突然向两侧分开,
露出河床上的青铜鬼市门。门环是衔尾双蛇,蛇眼嵌着的血珀映出陈长生左瞳里的青光。
"今日要取的,是你爹押在鬼市的债。"女子甩出红绸缠住他腰身,跃入深渊时,
陈长生看见鬼门浮雕上刻着父亲的名讳——陈守正,那个在他三岁那年坠井而亡的仵作。
鬼市街道两侧飘着人皮幌子,卖孟婆汤的摊主顶着牛头,汤锅里煮着跳动的心脏。
绯衣女子拽着他停在一座白骨搭成的当铺前,匾额上"长生库"三字正滴着脓血。
"陈公子可还记得这个?"当铺掌柜从阴影里捧出个陶罐,揭开封纸的瞬间,
陈长生右瞳剧痛——罐中泡着的女童尸身,背上的狐尾胎记与柳青娘一模一样。
掌柜的利爪划过尸身脊椎:"令尊二十年前押在此处的半条狐妖魂,该还利息了。
"白骨柜台突然伸出无数血手,绯衣女子挥袖震碎妖物,拽着陈长生撞破屋顶。
鬼市穹顶竟倒映着周府密室景象:柳青娘正被九十九盏人皮灯笼围困,
妹妹的虚影在火焰中渐渐消散。"双生咒要破了!"绯衣女子割破手腕,
血珠在金铃上燃起青焰。陈长生左眼突然看穿时空,
二十年前的画面与当下重叠:父亲抱着个背生胎记的女童跳入锁龙井,
井底传来狐啸;而此刻的井口,柳青娘的血正顺着青砖缝流向周府地脉。鬼市地面裂开深渊,
周世昌的狂笑从地底传来:"陈守正当年没炼成的长生丹,
终究要成我的..."无数刻着符咒的铁链破土而出,
绯衣女子将陈长生推出幻境:"去锁龙井,把我们的半颗心找回来!
"陈长生在自家后院惊醒,掌心菌斑已蔓延成狐面。母亲床头的药吊子正在沸腾,
罐中浮起的何首乌,分明长着柳青娘的面容。第四章 锁龙谶寅时的梆子声在井底回荡,
陈长生攥着锈迹斑斑的井绳向下攀爬。掌心菌斑触到青苔的刹那,井壁符咒突然泛起血光,
刻着的"陈"字族徽竟生出獠牙。"喀嚓"一声,井绳在离水面三丈处断裂。
陈长生坠入刺骨寒潭时,右眼突然看穿黑暗——潭底沉着九具青铜棺,棺首皆朝周府方位,
铁索缠着具八尾狐尸。狐尸心口插着柄刻"守正"二字的短刀,刀柄系着的红绳延伸向虚空,
正连着绯衣女子腕间金铃。"陈公子接住!"上方井口突然垂下条染血的裙带。
陈长生抬头望见柳青娘倒悬的身影,她眼尾红纹在幽光中宛如活物,
背上胎记正与潭底狐尸产生共鸣。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井壁符咒尽数崩裂,
二十年前父亲坠井的画面突然涌入脑海。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元夜,
陈守正抱着个背生胎记的女童立在井边。女童腕间金铃与绯衣女子的一模一样,
眉心却点着颗与柳青娘相同的朱砂痣。"双生咒要破了。"父亲将短刀刺入女童心口,
"青璃,替我守好那半颗..."潭水突然沸腾,青铜棺中腾起黑雾。陈长生被拽出水面时,
柳青娘正盯着他颈间红绳——末端系着的,正是绯衣女子金铃上的玉髓碎片。
"你身上有青璃的味道。"她指尖抚过陈长生突跳的菌斑,狐火在潭面燃出卦象,
"我妹妹的半颗妖丹,果然在你血脉里。"井底传来铁链断裂声,八尾狐尸的眼皮突然颤动。
陈长生左眼剧痛,看见周府地底伸出百条血管状藤蔓,正顺着井壁爬向全城药铺。
最深处的藤蔓缠着个紫檀匣,匣中血灵芝已长出婴儿面容,眉眼间竟有柳青娘三分神韵。
"他在用我们的精血养人蛊!"柳青娘割破手腕,血珠滴入潭水凝成冰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