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武历162年秋,御书房内丹炉青烟缭绕,刘轩握着龟甲罗盘的手指节发白。
窗外银杏叶簌簌飘落,在青石板上堆积成金毯,却掩不住殿外廊下叶剑与诸葛青压低的争执声。
"陛下己旬月未阅奏章!
"诸葛青的折扇重重敲在廊柱上,惊起檐角铜铃,"三州水患奏折积在案头,户部银库竟拨出半数购置朱砂硫磺,这......"叶剑按住腰间剑柄,剑穗在秋风中狂舞:"明日我再谏,若陛下执意......"话音未落,殿内传来瓷器碎裂声,鎏金香炉滚到门槛处,丹砂泼洒如血。
"都给朕滚!
"刘轩蓬头垢面冲出,玄色龙袍沾满丹炉灰烬。
"当年若不是九转金丹吊命,朕如何熬过叛军围城?
诸葛青,你读的圣贤书里可有教人长生?
叶剑,你的剑能劈开阎王爷的生死簿?
"诸葛青望着满地狼藉,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茶楼初见时那个目光澄澈的少年。
他摘下腰间玉佩放在廊上,长揖到地:"臣愚钝,不能辅佐陛下登仙。
自此山高水长,望陛下珍重。
"转身时,袖中《治平策》飘落,被丹砂染成斑驳的红。
叶剑在御书房外跪了整夜。
晨光刺破云层时,他的玄甲己沾满霜露。
"奏请陛下,臣下叶剑愿带羽林卫前往域外平乱。
"声音穿透九重宫阙,惊起栖息在宫槐上的寒鸦。
"准奏!
"御书房内传来的回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叶剑起身时,瞥见门缝里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刘轩的眼窝深陷,瞳仁却亮得瘆人,正死死盯着他腰间那柄饮过无数叛军鲜血的斩月剑。
三日后,十万羽林卫旌旗蔽空。
叶剑在城楼上最后回望皇宫,却见太极殿顶腾起滚滚黑烟,炼丹房的火舌舔舐着飞檐。
当他握紧缰绳时,怀里掉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半块桂花糕,还带着诸葛青临走前塞给他时的余温。
马蹄声碾碎晨雾,而皇宫深处,刘轩将新炼的丹丸投入口中。
铜镜映出他扭曲的面容,恍惚间竟与当年李康临终前的狞笑重叠。
丹炉里爆出一朵幽蓝火焰,照亮案头泛黄的《治平策》,朱砂批注的字迹歪斜如血:"非长生不能保万世基业......"天武历163年冬,未央宫的琉璃瓦覆着三尺厚雪,却压不住炼丹房里蒸腾的硫磺味。
刘轩赤足踉跄在冰凉的金砖上,天子剑拖曳出刺啦声响,剑锋在蟠龙柱上划出狰狞血痕。
"诸葛青,叶剑!
"他脖颈青筋暴起,瞳仁布满血丝,龙袍下摆浸在打翻的药汁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铜镜中倒映的身影枯槁如鬼,却死死攥着剑柄,仿佛那是锁住往昔的最后枷锁。
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新晋宠臣王公公捧着丹炉跪伏在地:"陛下,这九转还魂丹......"话未说完,天子剑己贯穿他咽喉。
温热的血溅在丹炉上,发出滋啦声响,腾起的白烟裹着血腥气,熏得刘轩剧烈咳嗽。
"你们真是该死!
"他踢翻丹炉,看着滚落在地的黑丹,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叶剑为他挡箭时,鲜血也是这样溅在龙袍上。
那时少年将军的眼神澄澈如剑,如今却化作域外战场上的赫赫威名。
诸葛青临走前留下的《治平策》,早被他烧成灰烬,可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仍在记忆里泛着金黄。
剑锋突然转向自己,刘轩望着剑身上扭曲的倒影,突然发出癫狂大笑。
笑声惊飞檐下冰棱,坠落的碎冰扎进他脚边,与血珠融成暗红冰晶。
恍惚间,他又看见茶楼里三个少年把酒言欢的模样,可当他伸手去抓,只攥住满手虚无。
"回来......"天子剑哐当落地,刘轩瘫倒在满地狼藉中,喉间溢出呜咽。
"你们都给朕回来......回来......"丹炉里残余的火苗突然窜起,照亮他脸上纵横的泪痕,在空旷的大殿投下扭曲的影,宛如困兽最后的悲鸣。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疾步跑来。
雪粒子簌簌砸在汉白玉阶上,内侍掌心沁出的汗洇湿了加急军报的火漆印。
他望着丹炉旁形容枯槁的帝王,喉结剧烈滚动:"起奏陛下,域外急报。
"话音未落,天子剑己抵在他喉间。
刘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进信笺褶皱。
叶剑的字迹力透纸背,恍惚还是当年在沙盘前勾画战略的模样:"陛下,这是臣最后一次为陛下征战沙场,往后的路得靠陛下自己走了。
"信笺飘落时,青铜腰牌撞在金砖上发出清响,那是他亲手赐予叶剑的羽林卫统领令牌。
"陛下,叶统领战死域外!
"内侍的声音在死寂中炸开。
刘轩踉跄后退,撞翻身后丹炉,滚烫的药汁泼在脚踝竟浑然不觉。
他突然爆发出尖锐大笑,震得殿梁积雪簌簌而落:"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叶剑可是剑仙,普天之下,有几人能是他的对手?
"天子剑在殿内疯狂挥舞,剑锋削断垂落的帷幔。
刘轩抓着腰牌抵在额间,记忆如潮水翻涌——初登基时叶剑深夜教他练剑,叛军围城时那道护在身前的白色剑光,还有最后诀别时少年将军眼底的失望与决绝。
此刻腰牌上的蟠龙纹硌得他生疼,却比不上心口传来的钝痛。
"传朕旨意!
"他揪住内侍衣领,"调集全国兵力,朕要踏平域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音未落,喉间突然涌上腥甜,暗红血沫顺着嘴角滴落,在雪地上绽开朵朵红梅。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茶楼里那个白衣剑客,笑着将酒盏推向自己:"刘兄,这杯敬天下太平。
"而此刻,未央宫外朔风呼啸,枯叶卷着未干的血迹,将那封绝笔信吹向无尽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