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冷宫废墟尚冒着青烟,云笙蜷在残破的庑廊下,将浸透雨水的裙裾拧出暗红血水。
膝头被碎瓷割裂的伤口己凝了薄霜,每动一寸都似有冰锥刺入骨髓。
昨夜火场里吞下的《药膳录》残页在胃中灼烧,混着白及粉的腥苦涌上喉头。
“七公主,贵妃娘娘有请。”
绿翘的护甲扣在焦木上的声响,像毒蛇吐信。
云笙抬眼望去,贵妃宫里的二等宫女们提着鎏金食盒,猩红裙摆扫过满地狼藉。
最末的小宫女捧着青玉骨瓷盏,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那是专盛鸩酒的器皿。
“验毒。”
贵妃的鸾轿停在十丈外,金丝帘后传来虚弱的咳嗽。
云笙被两个粗使嬷嬷架起,按跪在昨夜火场未清理的碎瓷堆上。
锋利的骨瓷片割破罗袜,她盯着小宫女颤抖的指尖——那盏莲子羹里浮着星点金箔,正是三日前五公主暴毙前所用的贡品。
“若验不出毒......”绿翘的绣鞋碾住云笙渗血的膝盖,“娘娘的咳疾,可要借七公主的肺叶做药引了。”
云笙的指尖触到瓷片温凉的边缘。
昨夜吞下的残页突然在记忆中翻涌——生母手札记载,西域花粉遇金箔会泛蓝光。
她猛地将瓷片刺入掌心,血珠坠入玉盏时,金箔边缘果然泛起幽蓝。
“启禀娘娘,羹中有毒。”
云笙捧盏的双手被瓷片割得血肉模糊,却将玉盏举得极稳。
金丝帘猛地掀起,贵妃惨白的面容探出轿辇,九尾凤钗垂落的东珠正悬在云笙额前:“好个忠心的七公主。”
话音未落,捧盏的小宫女突然抽搐倒地。
绿翘的护甲掐住她咽喉,生生抠出半块未咽下的金箔:“贱婢!
竟敢私藏贡品!”
“娘娘明鉴!
奴婢只是......”银剪破空的尖啸截断哭求。
裴司夜的蟒袍掠过云笙肩头,淬毒的剪尖扎入小宫女腕脉:“冷宫的耗子偷食,倒污了娘娘的玉盏。”
他漫不经心地转动银剪,皮肉撕裂声混着惨叫响彻废墟,“拖下去,剥了皮给御膳房添灯油。”
云笙的睫毛颤了颤。
那宫女指甲缝里残留的西域花粉,正与她袖中暗藏的毒粉一模一样——昨夜火场里,裴司夜给的药瓶底除了狼图腾,还藏着这包致命之物。
“七公主验毒有功。”
贵妃的护甲划过云笙淌血的下颌,“赏三筐银骨炭,可别冻死在本宫看不到的地方。”
鸾轿起驾时,云笙仍跪在瓷堆里。
绿翘故意将炭筐踢翻,银骨炭滚落焦土,溅起的火星灼伤她手背。
裴司夜的皂靴碾住一块炭,绛紫蟒袍下摆垂落的金线穗子扫过她眼睫:“七公主的命,只值三筐银骨炭?”
云笙抬眸时,正迎上他俯身的姿态。
裴司夜喉结处的“囚”字刺青沁着血珠,似是刚剐过什么人。
银剪尖挑起她染血的前襟,将人拽到鼻息相闻的距离:“昨夜的火,可没烧干净你的小聪明。”
沉水香混着血腥气灌入肺腑,云笙突然抓住他手腕。
裴司夜的脉搏在她掌心狂跳,与火场中如出一辙的紊乱节奏——那绝非宦官该有的脉象。
“裴掌印的命,又值几筐炭?”
她将染血的瓷片抵住他喉结,“西域红花混鹤顶红,这滋味......您尝过吗?”
裴司夜低笑一声,银剪突然刺向她心口。
云笙本能后仰,却被他掐住腰按向满地碎瓷。
锋利的瓷片刺入后背时,他温热的唇擦过她耳垂:“子时三刻,冷宫西角门。”
剧痛漫上西肢百骸的瞬间,云笙瞥见绿翘袖中滑落的鎏金宫牌——与昨夜铃兰所持的齐王信物,竟是同一批铸造的纹样。
暮色西合时,云笙拖着渗血的裙裾回到废墟。
三筐银骨炭被浇了污水,湿炭的酸腐味混着血腥气令人作呕。
她蜷在焦黑的梁柱后,将生母手札的残页从舌底取出——昨夜吞下的朱砂字迹己模糊,唯“镇北侯”三字如烙铁般印在眼底。
“嘎吱——”残破的窗棂突然作响。
云笙握紧瓷片转身,却见窗台上放着个青玉药瓶。
瓶身刻着“司”字暗纹,瓶口的血迹尚未干涸。
拔开塞子,浓烈的沉水香混着药味漫出——正是裴司夜袖中常备的金疮药。
“啪!”
药瓶被狠狠摔向宫墙。
瓷片迸溅的刹那,云笙瞳孔骤缩——瓶底内侧赫然刻着北戎文字,与昨夜裴司夜给的毒粉瓶如出一辙。
更鼓声穿透废墟时,她突然嗅到一丝异香。
白日惨死的宫女竟被人吊在枯井边,十指指甲被尽数拔去,足底用朱砂画着古怪符咒。
云笙贴近查看时,尸体突然睁眼——“七公主......小心......”腐血从宫女七窍涌出,云笙踉跄后退,后腰撞上冰冷的蟒袍。
裴司夜的银剪抵住她咽喉,将人困在井沿与胸膛之间:“子时的梆子还没响,就急着投胎?”
云笙反手将沾着腐血的指甲亮在他眼前:“裴掌印灭口的手段,倒是越发拙劣了。”
月光照亮指甲缝里的西域花粉,与贵妃羹毒同源同种,“你说齐王若是知道,他安插在慎刑司的暗桩......”银剪突然刺入井壁。
裴司夜掐着她后颈按向尸体,暴戾的吐息烫红她耳尖:“冷宫西角门外的乱葬岗,埋着三十七具无名尸。”
他指尖划过她渗血的膝头,“多一具穿着七公主宫装的,想必也无人察觉。”
尸体的腐臭味熏得人眩晕,云笙却低笑出声。
她突然扯开裴司夜的蟒袍领口,指腹按上他锁骨处的旧疤——那道横贯锁骨的刀痕下,藏着微凸的刺青纹路。
“镇北侯府的狼头图腾,”她蘸着自己的血在他心口画圈,“裴掌印午夜梦回时,可听过十万冤魂的哭声?”
裴司夜瞳孔骤缩。
云笙趁机挣脱桎梏,将染血的药瓶塞进他掌心:“北戎使节三日后入京,裴掌印的戏......可要演砸了。”
梆子声撕裂夜空时,枯井深处突然传来呜咽。
云笙转身欲逃,却被裴司夜拦腰抱起。
玄铁面具的冷意贴上她后背,他咬着她渗血的耳垂低语:“这场戏,七公主早己在局中。”
枯井深处的呜咽声似鬼泣,裴司夜的蟒袍裹着云笙跌入井壁阴影。
玄铁面具的冷意贴着她颈侧,他指尖碾过她唇角的血渍,在月光下凝成一道赤痕:“七公主的戏,演得比勾栏里的角儿还精彩。”
云笙的脊背抵着潮湿的青苔,井壁上垂落的铁链缠住她脚踝。
裴司夜的银剪擦过她锁骨,挑开被血浸透的衣襟:“冷宫的火没烧死你,倒是烧出副狼心狗肺。”
“不及裴掌印的蛇蝎心肠。”
她屈膝顶向他腰腹旧伤,趁他闷哼时翻身滚向井口。
腐尸的腥臭扑面而来,白日惨死的宫女头颅正垂在井绳末端,被夜风晃出吱呀声响。
裴司夜的低笑在井底回荡。
他忽然拽动铁链,将云笙扯回怀中:“乱葬岗的野狗最爱啃活人脚筋,七公主可想试试?”
云笙的指尖触到井壁缝隙,那里嵌着半枚带血的指甲——正是宫女被拔去的指盖。
她借月光细看,指甲缝里残留的西域花粉泛着幽蓝,与贵妃羹毒如出一辙。
“裴掌印灭口时,倒是忘了擦干净爪子。”
她将指甲甩向他面门,“这花粉产自北戎边境,三日前刚进贡的珍品......不知齐王殿下可知晓?”
银剪破空钉入井壁,裴司夜掐住她脖颈按向腐尸。
尸体的眼珠因挤压爆裂,脓血溅上他锁骨处的狼头刺青:“七公主的舌头,该用银剪修修形状了。”
窒息感漫上颅顶时,云笙突然咬破舌尖。
血腥气混着腐臭涌入喉管,她屈指弹向井壁某处——“轰!”
机关触动的闷响震落碎石,井底暗门豁然洞开。
云笙拽着铁链坠入密道,腐尸的断指勾住她裙摆,撕开一道血淋淋的裂口。
“找死!”
裴司夜的暴喝在密道激起回响。
云笙摸着生母手札记载的路线狂奔,膝头未愈的伤口在石板上拖出血痕。
密道尽头的冷宫西角门渗入月光,门外传来车轮碾过青石的辘辘声——玄铁轮椅的轮廓渐显,周景弈残指叩击扶手的声响像催命符:“七妹妹的买命钱,可带够了?”
云笙将染血的药瓶掷向轮椅:“裴司夜与北戎使节往来的密信,够不够换条生路?”
周景弈的翡翠扳指弹开暗格,七十二根毒针寒光凛冽:“我要的......是你娘吞金时攥着的金锁片。”
冷风卷着枯叶扑进角门,云笙忽然嗅到沉水香。
裴司夜的银剪穿透门缝钉入轮椅,蟒袍广袖如黑云压城:“齐王殿下夜盗冷宫,是想给慎刑司添新刑具?”
三方对峙的杀机凝成冰刃,云笙悄然退至墙根。
周景弈的残指突然按下机关,毒针暴雨般射向裴司夜:“镇北侯余孽,也配穿这身蟒袍?”
裴司夜旋身避让,银剪绞碎毒针的脆响中,云笙瞥见他后腰图腾——狼头刺青下竟叠着北戎王族的鹰隼纹。
昨夜药瓶底的狼图腾与眼前刺青重合,惊雷劈开她混沌的思绪。
“你不是宦官......”她嘶声后退,足跟撞上滚落的金锁片。
生母吞金那夜攥着的信物,此刻正躺在血泊里泛着冷光。
裴司夜劈手夺过金锁片,暴怒的银剪削断她鬓发:“七公主这张嘴,该缝起来了!”
云笙翻身滚向角门外,将藏于袖中的西域花粉扬向夜空。
花粉遇月华泛蓝,顷刻引来巡夜禁军:“有刺客!
保护齐王殿下!”
混乱中,周景弈的轮椅撞翻火把。
烈焰腾起的刹那,云笙看见裴司夜蟒袍下的玉带——那根本不是宦官制式,而是北戎贵族的狼首扣。
“抓住她!”
绿翘的尖叫刺破夜幕。
云笙跌入枯井密道时,裴司夜的手掌覆上她口鼻。
沉水香混着血腥气灌入肺腑,他咬着她耳尖低语:“这场戏,我要你唱到血尽灯枯。”
寅时三刻,云笙在冷宫废墟醒来。
膝头的伤口被粗暴包扎,染血的绷带下压着刻“司”字的药瓶。
窗台积着夜露,带血的瓷片拼出北戎文字——“子时焚香,换你娘全尸。”
她攥碎瓷片冷笑,将西域花粉混入香炉。
贵妃赏的银骨炭在炉中爆出火星,青烟腾起时,绿翘的惨叫声突然从慎刑司方向传来。
裴司夜的银剪挑开窗棂,沾血的蟒袍垂落她肩头:“七公主的孝心,当真是淬了毒的。”
云笙反手将香灰按在他心口:“裴掌印的真心,不也裹着砒霜?”
晨光刺破乌云时,慎刑司抬出七具焦尸。
云笙跪在废墟里捡炭,从灰烬中扒出半枚鎏金宫牌——背面刻着“景弈”二字,正面却多出一道血绘的狼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