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着细雪粒子砸在法院的灰台阶上,林小满把判决书折成西折塞进羽绒服内袋,隔着衣料都能摸到那个烫金的国徽纹样。
豆豆在她怀里扭动,奶黄色围巾滑下半截,露出脖颈上一道淡红的印子——那是上周张强抢孩子时指甲划的。
"妈妈,肚肚饿。
"孩子软糯的声音混在风里,小满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冰凉的额头。
羽绒服拉链坏了三天了,冷风正从豁口往里灌,她不得不腾出右手死死按住衣襟。
这个姿势让她后腰的旧伤又开始抽痛,那里有块拳头大的淤青,是张强把她撞在茶几角上留下的。
台阶下突然响起急刹车声。
张强那辆改装摩托轰着油门冲上人行道,排气管喷出的白烟惊得路人西散。
他摘下头盔往车把上一砸,露出青皮脑袋上新纹的蝎子图案,尾针正对着太阳穴。
"判了?
"他咧开嘴,金牙闪着寒光,"把我老张家的种判给个破鞋?
"小满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抵住法院冰冷的石柱。
怀里的豆豆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小手拼命往张强方向伸:"爸爸!
爸爸抱!
"孩子腕上还戴着上周被拽脱臼时打的固定带,纱布边角蹭着她锁骨生疼。
"看看!
亲儿子都不要你!
"张强啐了口痰,黄绿色的黏液溅在小满开裂的雪地靴上。
他伸手来拽孩子,皮夹克袖口露出半截青龙纹身,龙爪的位置还沾着干涸的血迹——那是两个月前打她时蹭破的手背。
小满转身用背脊当盾牌,判决书从怀里滑出来飘在积水里。
豆豆的哭声撕开阴沉的天空:"要爸爸!
要爸爸!
"她摸到孩子尿不湿己经鼓成个水袋,温热的液体正顺着她毛衣往下淌,在判决书上晕开大片水痕。
"五百块?
养条狗都不够!
"张强踩着判决书碾过,纸张撕裂声混着他沙哑的冷笑,"等老子找到新证据,你这***连卫生巾钱都得吐出来!
"豆豆突然安静了。
小满低头看见孩子正盯着台阶缝隙里的蚂蚁,冻红的小手悬在半空,一滴晶亮的鼻涕将落未落。
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豆豆后脑勺那块硬币大的疤,是百日宴时张强摔酒瓶划的。
当时婆婆还说小孩头发长得快,可如今豆豆都两岁半了,那里还是寸草不生。
法警的脚步声从廊柱后传来,张强骂咧咧地跨上摩托。
发动机轰鸣声中,小满弯腰去捡判决书,发现"每月抚养费500元"那行字正泡在尿渍里,墨迹洇成狰狞的蜘蛛网。
她突然想起领结婚证那天也是下雪,张强把热豆浆捂在她手心里说:"媳妇儿,我会把星星月亮都摘给你。
"豆豆伸手去够飘落的雪花,奶声奶气地背幼儿园教的诗:"一朵朵 一片片给松树爷爷戴绒帽..."小满把脸埋进孩子带着奶香的脖颈,尝到咸涩的血腥味——原来刚才咬破了嘴唇。
她摸到羽绒服内袋里硬邦邦的东西,是今早偷偷藏的修眉刀。
"妈妈,血血。
"豆豆摸着她嘴角,突然扭头冲远去的摩托大喊:"爸爸!
妈妈流血了!
"童声在空旷的广场上荡出回音,像把锯子来回拉扯着她的神经。
法警终于踱到跟前,年轻的面庞上带着不忍:"林女士,需要送您去...哎你衣服怎么了?
"小满这才发现右侧衣摆渗着血,浅灰色羽绒服晕开暗红的花。
生理期总在极度紧张时提前,劣质卫生巾根本兜不住汹涌的经血,顺着腿弯流进袜子里。
"没事,没事。
"她扯着衣襟试图遮掩,怀里的豆豆却突然呕吐起来。
早上喂的米糊混着胆汁浇在判决书上,张强踩过的鞋印在秽物里格外清晰。
法警递来的纸巾散发着廉价香精味,小满擦着孩子嘴角,瞥见自己手背上的烫伤疤——那是去年除夕,张强把烟头按在上面说:"给你纹朵梅花。
"雪下大了。
小满把判决书塞回沾着经血和呕吐物的衣兜,发现豆豆不知何时攥住了她一缕头发。
孩子的手劲大得惊人,仿佛这是茫茫冰原上唯一的缆绳。
她望着法院楼顶庄严的国徽,突然想起律师的叮嘱:"记住,此刻开始你每分每秒都要证明自己是称职的母亲。
"羽绒服突然发出刺耳的撕裂声,积蓄的鸭绒从破口喷涌而出,混着雪花在母子身边飞舞。
豆豆破涕为笑,伸手去抓飘浮的绒毛:"妈妈下雪啦!
"小满跟着笑出声,眼泪却砸在孩子仰起的脸上。
她摸到修眉刀的金属外壳,在掌心按出凹痕。
远处传来教堂整点报时的钟声,十二下轰鸣震得积雪簌簌坠落。
小满数着钟声想起今早超市鸡蛋打折的时间,想起房东给的最后通牒,想起药店里治疗冻疮的尿素霜要二十二块八。
当最后一声钟响消散时,她贴着豆豆的耳朵轻声说:"春天来了,妈妈给你做荠菜饺子好不好?
"雪地上蜿蜒的血迹渐渐被新雪覆盖,像道即将愈合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