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齐国兴安县，侯寨老张家。
晨光透进窗棂，红玉猛地睁开眼，掌心触到的却是一片嶙峋瘦骨。
怀中的小妇人咳得肩膀轻颤，鬓角几缕枯黄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
“老二家的！”
木门被拍得很响，粗粝的骂声惊飞了檐下麻雀，“日头都晒***了，装死呢？
当心老娘掀了你这破屋顶！”
怀中的妇人浑身一抖，下意识将红玉往怀里按了按。
红玉却定定望着那张憔悴的脸。
瘦得见骨，虎口处还凝着道暗红的血痂。
忽然一幕幕片段涌入脑海…这具小身子的原主，今早帮娘挡了两棍子，人就没了。
——原主的娘，为了给她换块糠饼，跪在村口磨了半日豆腐。
回到家，奶奶说她磨洋工，抽出棍子就劈头劈脸的打下来。
“娘，别怕。”
五岁的嗓音奶声奶气，却带着不属于孩童的沉稳。
红玉将小脸贴在妇人胸口，听见那里心跳得慌乱，像只受惊的雀儿。
她悄悄攥紧小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上一世，她十几岁父母双亡，一个人孤独的活着，为了忘记痛苦，拼命的学医术，武术，她在车祸前…记忆如潮水翻涌。
货车刺耳的鸣笛、劫匪逃窜时踢翻的水果筐、还有最后一刻被撞进超市，刺入心脏的碎玻璃……再睁眼，就成了这破落农舍里的奶娃娃。
原主的记忆里，这个叫春桃的妇人，嫁进张家五年，没日没夜做活，却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此刻窗台上那半碗馊粥，正是“奶奶”昨儿赏的“恩典”。
“砰！”
院门被踹开的声响惊得春桃浑身哆嗦。
红玉抬眼望去，透过窗纸破洞，正看见个拄着枣木拐杖的胖妇人——原主记忆里，这拐杖曾狠狠砸在春桃背上，只因她多喝了半碗米汤。
“聋了？”
张刘氏叉腰站在院心，腰间肥肉把粗布衫撑得紧绷，“老大家的都把粪挑到地头了，你们娘俩还想当米虫？
当心我让老二休了你这丧门星！”
春桃唇瓣发抖，刚要开口，怀里的小人儿却先挣开了手。
红玉踩着土炕爬下地，趿拉着露脚趾的布鞋走到门口，仰起小脸：“奶奶，昨儿您在村口说‘我们娘俩是吃白食的？
什么是白食啊？”
院中人猛地噤声。
张刘氏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拐杖“咚”地戳在青石板上：“你个小赔钱货懂个屁！
再废话看我不撕烂你嘴！”
“可张大叔家的奶奶还说，爹爹跑镖的月银可以养活十个娘亲。”
红玉歪着脑袋，小脸上满是天真，“她还夸你命好。”
“你！”
张刘氏脸色骤变，拐杖扬起又顿在半空。
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学会顶嘴了？
她忽然想起村西头李媒婆的话，说老二家这闺女生得眼窝深，一看就是个讨债鬼。
春桃惊呆了。
她从没见过女儿这般大胆，往日里这孩子连见了狗都要躲在她身后的。
却见红玉转身拉住她的手，掌心虽小却暖烘烘的，像团小火球：“娘，您手好凉，我给您焐焐。”
院外忽然刮过一阵风，卷着碎草叶扑在窗纸上。
张刘氏望着门里相依的身影，忽然觉得这破屋子竟比往日刺眼了些。
她啐了口唾沫，拐杖在地上敲出一串响：“限你们半个时辰！
再不出工，午饭也别想吃了！”
脚步声渐远，春桃腿一软跌坐在炕上，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红、红玉……你怎么敢……”“娘，以后我护着你。”
红玉爬上炕，用袖头给她擦泪。
指尖触到那道血痂，忽然想起原主记忆里，春桃曾用这双手，在雪地里挖了半宿野菜，就为给女儿换块玉米饼。
窗外，晨雾渐渐散了。
远处传来几声公鸡打鸣，隔壁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红玉望着春桃眼角的皱纹，忽然想起自己前世双亲下葬那日，也是这样的晨光，冷得像冰。
“娘，等我长大。”
她轻轻抱住那瘦得硌人的腰，闻着对方身上淡淡的草木灰味，“以后咱们再也不挨饿了。”
春桃一愣，低头看见女儿认真的小脸，忽然破涕为笑。
她摸着那柔软的发顶，心想许是自己昨儿在土地庙烧的香显灵了——她的红玉，好像忽然就长大了。
红玉悄悄攥紧拳头，指甲下仿佛还残留着手术刀的冷感。
这一世，她有要守护的人了——哪怕这具小小的身体，此刻还够不到灶台。
院外传来邻居婶子的叹息：“张家那老虔婆，迟早遭报应……”红玉抬头望向窗外。
远处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幅淡墨画。
她知道，山的那边是镇集，镇集的那边是官道，官道的尽头，是前身从未去过的繁华京都。
而她，要从这破落的小山村开始，一步步，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