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炙烤着青石板,蒸腾的热浪裹着晒蔫的艾草味,连老槐树上的蝉鸣都透着倦怠。
我蹲在说书棚最前排,膝盖硌着粗糙的石砖,后腰被铁蛋呼出的热气挠得发痒。
他总爱把脚丫子蜷在***下,露出磨破的草鞋底,这会儿正用沾着麦秸的手肘捅我:“二柱子,快看张瘸子的褡裢!”
张瘸子摇着开裂的纸扇,补丁摞补丁的灰布长衫早被汗水洇出深色云纹。
他突然将惊堂木重重拍下,檀木与枣木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连树下啃骨头的大黄狗都猛地竖起耳朵。
日头正毒,棚顶褪色的蓝布帘被晒得发脆,漏下的光斑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跳跃,仿佛缀着细碎的星辰。
“列位可知,修仙第一道坎是啥?”
他故意拖长尾音,缺了门牙的嘴漏着风,浑浊的眼珠在孩子们脸上骨碌碌转。
秀儿攥着我的手腕,指甲在我皮肤上掐出月牙印;前排几个光***娃娃也伸长脖子,鼻涕泡在鼻尖忽闪忽灭,连裤裆的开线都顾不上提。
我盯着他腰间褪色的蓝布褡裢,里面鼓鼓囊囊像是装着秘宝。
当张瘸子突然压低声音,枯枝般的手指指向天际时,晒得通红的指节微微发颤:“不是灵丹妙药,也不是神兵利器——”远处打麦场传来碌碡碾过麦粒的沙沙声,却盖不住我们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狗剩突然从草垛后钻出来,瘸腿一颠一颠地挤到我怀里,湿漉漉的鼻子蹭着我的掌心。
铁蛋突然跳起来,破洞的裤腿露出结痂的膝盖:“张叔!
修仙真能飞起来?”
惊堂木又“啪”地一响,惊得狗剩汪地叫出声。
张瘸子的烟袋锅在桌角磕了磕,呛人的旱烟味混着槐花香气漫开:“光绪三年,我在龙虎山亲眼见着...”他的故事像晒谷场扬起的麦芒,扎得人浑身发烫。
铁蛋不知从哪摸出块碎瓷片,在地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剑诀”二字;秀儿把刚编的蚂蚱草环戴在头上,说是仙姑的玉冠,还煞有介事地转了个圈,粗布裙摆扬起尘土。
日头西斜时,张瘸子的褡裢里掉出块褐色石头。
孩子们一拥而上,铁蛋抢到后举着大喊:“是仙丹!”
石头砸在石板上迸出火星,原来只是块燧石。
张瘸子笑着收起碎片:“这可比仙丹金贵,能引天地真火!”
他掏出火镰敲击,火星溅在艾草堆里,青烟腾起时,我仿佛看见蓬莱仙山的云雾正从老槐树的枝桠间涌来。
铁蛋伸手去抓烟雾,结果被呛得首咳嗽,逗得秀儿笑弯了腰,发间的狗尾巴草也跟着乱晃。
暮色浸透了说书棚的蓝布帘,我们仍不愿散去。
铁蛋把破扫帚倒插在晒谷场,说这是他的“青云剑”,还非要和我比试御剑;秀儿在溪边采来蒲棒,说要炼制避水诀,结果不小心滑进泥坑,捞上来时活像个泥娃娃。
我摸着怀里的狗剩,看它追着自己尾巴打转,突然觉得,或许今晚入梦时,我也能跟着张瘸子故事里的仙人,去看看那云外的世界。
晚风掠过晒谷场的草垛,裹挟着新麦的清香,将我们的笑声和关于修仙的痴想,一并揉进了渐浓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