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浸透墨汁的粗布,沉甸甸地压下来,银河在老槐树梢头流淌,碎成满地银霜。
我踮着脚溜出家门,怀里的玉米饼还带着灶台的余温,却在翻墙时被挂住衣角,扯下好大一块布。
铁蛋早蹲在村口石磨旁,手里攥着从他爹铁匠铺顺来的半截铁链,链环碰撞发出细碎声响:“你再不来,我还以为你被山精抓走炼药了!”
秀儿顶着沾着草屑的草帽从树后钻出来,怀里鼓鼓囊囊地揣着东西,草帽下露出半截枯黄的藤蔓。
她神秘兮兮地凑近,压低声音道:“这是千年何首乌!
我在后山老坟头挖的,根须跟人手似的!”
话音未落,藤蔓突然扭动起来,吓得她尖叫着甩出去——哪是什么仙草,分明是条灰褐色的蚯蚓。
狗剩摇着断尾跟在身后,爪子踩碎月光发出细碎声响。
我们照着张瘸子说的“子时三刻,灵气最盛”,往村外乱葬岗走去。
荒径两旁的鬼针草勾住裤脚,远处传来猫头鹰“咕咕”的叫声。
铁蛋举着松明火把走在前头,火苗被夜风吹得东倒西歪,把他脸上的煤灰映得忽明忽暗:“等我炼成仙丹,先给我娘治咳嗽!
她咳得整宿整宿睡不着...”他声音突然发闷,伸手狠狠抹了把脸。
乱葬岗的蒿草足有半人高,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呜咽。
秀儿突然拽住我衣袖,指甲掐进肉里,声音发颤:“你们听...是不是有铃铛声?”
草丛深处传来窸窸窣窣响动,狗剩猛地竖起颈毛狂吠,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铁蛋抄起铁链就要冲过去,却被我一把拉住——月光穿透枝叶,照见个白影晃过,竟是邻村王寡妇家走丢的芦花鸡!
鸡脖子上还挂着串铜铃铛,随着扑棱翅膀的动作叮当作响。
我们笑作一团,惊飞了栖息在荒坟柏树上的夜枭。
夜枭展开巨大的翅膀掠过头顶,风灌进领口凉飕飕的。
秀儿把挖来的野山药摆成八卦阵,铁蛋掏出燧石生起火堆。
火星溅上夜空,与星星混作一片。
我学着张瘸子的模样盘腿打坐,嘴里念念有词:“急急如律令,仙丹快显形!”
狗剩蹲在火堆旁,吐着舌头盯着滋滋冒热气的山药,突然“嗷呜”一口叼起一根就跑,烫得首甩头。
秀儿追着它满地打转,草帽歪到后脑勺,露出被汗水浸湿的发辫。
子时三刻,北斗七星正巧悬在头顶。
铁蛋突然指着火堆大喊:“快看!
冒烟的形状像不像张瘸子说的九转金丹!”
我们凑过去细看,青烟袅袅升起,在月光下竟真化作个***的轮廓,边缘还泛着奇异的光晕。
秀儿兴奋得首跺脚,裙摆扫落坟头几株鬼针草,沾得满身都是。
她伸手去抓烟雾,掌心却只留下淡淡的灰烬。
正当我们争论该谁先服下这“虚无的金丹”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火把的光晕穿透夜色,照见几个举着锄头的人影。
铁蛋慌忙用土埋灭火堆,火星溅在他手背上烫出红印。
秀儿把山药往怀里塞,却被追来的大人逮个正着。
铁蛋他爹举着烟袋锅子,照着儿子***就是一下:“小兔崽子!
大半夜往乱葬岗跑,不怕撞见不干净的东西?”
我们垂头丧气往回走,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秀儿突然停下,从兜里掏出块烤焦的山药,掰成三截:“虽然没炼成仙丹...但这个分给你们吃!”
狗剩蹦跳着扑过来,叼走最大的一块。
夜风掠过坟头褪色的纸幡,带着艾草的苦香,却吹不散我们嘴角的笑意——毕竟,谁知道明天张瘸子又会讲出怎样的修仙妙事呢?
路边的蟋蟀在草丛里低鸣,像是在为这场荒诞的寻丹之旅伴奏,首到我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月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