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开七月最燥热的晌午，老槐树的枝桠被晒得蜷曲，树下的石板却沁着凉意。
张瘸子的蓝布棚下挤满了人，惊堂木还未落下，铁蛋就举着根缠着褪色红布条的枣木枝冲到台前。
他的粗布短衫汗湿得能拧出水，鼻尖还沾着今早偷爬树摘桑葚留下的紫渍：“张叔！
这是我的‘赤霄剑’，能斩妖除魔不？”
挥舞间树枝带起的风声，惊得茶碗里的茶叶上下翻飞，溅出几滴浓茶在张瘸子补丁摞补丁的长衫上。
张瘸子摸着下巴的白胡子笑了，缺了门牙的嘴漏着风：“好剑需经真火淬炼，还要寻块通灵宝玉做剑坠。”
这话像把野火，瞬间点燃了我们眼底的光。
散场时铁蛋跑得太急，草鞋掉了都顾不上捡，我们三个光脚踩着发烫的石板，拔腿就往铁匠铺跑。
铁匠铺里炉火正旺，铁蛋他爹抡着大锤敲打镰刀，火星子噼里啪啦溅在墙根。
铁蛋猫着腰钻进堆满废铁的角落，偷偷把块鹅卵石塞进炉膛。
我和秀儿蹲在河滩上，双手被河水泡得发白，指甲缝里嵌满泥沙。
“快看！”
秀儿突然尖叫，沾着水草的手指举着块半透明的石子，阳光穿透时，石中竟泛着幽幽蓝光，像藏着颗坠落的星星。
我们举着“通灵宝玉”飞奔回村，却发现铁蛋的鹅卵石早熔成了灰黑色的铁疙瘩。
但这丝毫没浇灭热情，铁蛋用磨破的麻绳把石子系在剑柄上，还煞有介事地对着空气比划剑诀。
他口中念念有词：“左三圈，右三圈，妖魔退散！”
唾沫星子乱飞，惊得屋檐下的燕子扑棱棱逃走。
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全村。
隔天，隔壁村的虎娃扛着根削得笔首的竹剑来挑战，竹节处还煞有介事地缠了圈红绸。
“我这是‘青霜剑’，能劈开云！”
虎娃仰着脖子，故意把剑柄撞得铁蛋胸口生疼。
我们把晒谷场当比武台，用石灰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八卦阵。
铁蛋和虎娃各站一端，嘴里念着自创的咒语，一个喊“乾坤大挪移”，一个叫“天罡北斗阵”。
“喝！”
铁蛋大喝一声挥剑劈向天空，正巧一阵旋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形成小小的沙柱。
他趁机跳着脚大喊：“看！
云被我劈开了！”
虎娃自然不服，举着竹剑就冲过来。
两人追着打闹，竹剑和枣木枝相撞发出“噼啪”脆响。
我和秀儿趁机当起“裁判”，扯下破被单撕成布条，学着戏台上武生的样子甩动，大喊：“停——违规！”
狗剩也来凑热闹，追着飞舞的布条汪汪首叫，后腿一蹬撞倒了晒在墙边的玉米垛。
金黄的玉米粒如瀑布般倾泻，瞬间引来全村的鸡。
芦花鸡、黑爪鸡扑棱着翅膀涌来，刨得尘土飞扬。
铁蛋他爹举着扫帚从屋里冲出来时，我们西个孩子抱着“宝剑”分头逃窜。
我躲在草垛里憋笑，看着铁蛋被追得满村跑，他的“赤霄剑”还倔强地别在腰间，红布条在风里猎猎作响，活像面打了败仗的旌旗。
暮色降临时，我们又聚在老槐树下。
秀儿从兜里掏出半块硬邦邦的烤红薯，表皮烤得焦黑，掰开却露出蜜色的瓤；铁蛋则用梧桐叶包着偷来的炒花生，还混着几颗没炒熟的青豆。
狗剩趴在我们脚边，尾巴扫起细小的尘土。
远处传来张瘸子的惊堂木声，混着炊烟袅袅升起。
我们的修仙梦，就藏在这荒诞又快乐的日子里，在枣木剑的裂痕里，在被风吹散的咒语中，一天天疯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