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里的时候，玉繁星正在厨房洗全家人的碗。
水龙头流出的水带着铁锈味，混着洗洁精的泡沫在碗沿上打转。
她听见邮差的自行车***，然后是父亲在院子里拆信的窸窣声"这是什么？
"父亲的声音像一块粗糙的砂纸刮过耳膜。
玉繁星的手指在水里微微颤抖，一只青花瓷碗从指间滑落，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
那是弟弟最喜欢的碗，上面印着卡通老虎。
"又摔东西！
败家玩意儿！
"母亲的呵斥从里屋传来，伴随着弟弟的哭闹声。
玉繁星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捡起碎片，锋利的瓷片边缘在她食指上划出一道细痕，血珠渗出来，她下意识含住了伤口。
父亲走进厨房，手里捏着那封烫金边的信封。
玉繁星认得那个校徽——S市皇家帝国学院，她偷偷在招生简章上看过无数次的图案。
"你考上了？
"父亲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仿佛看见一只蚂蚁举起了一粒米。
玉繁星点点头，水珠从她的刘海滴落到睫毛上。
她不敢说话，怕一开口，这场梦就会醒来。
"民办大学，学费一年两万八。
"父亲念出数字时，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玉繁星感觉自己的心脏正被那个数字一点点勒紧。
晚饭时，弟弟把不喜欢的青菜挑到桌上，母亲立刻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
玉繁星低头扒着碗里的白饭，听着父母压低声音的争执。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隔壁老张家闺女高中毕业就去纺织厂，一个月三千多。
"母亲的声音像一把钝刀，慢慢磨着玉繁星的耳膜。
"你懂什么！
"父亲拍了下桌子，弟弟吓得筷子掉在地上，"现在亲戚们都知道她考上了，要是不去，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玉繁星数着碗里的饭粒，一粒，两粒，三粒……她想起三个月前，弟弟小升初考了全班第十，父亲特意请了三桌酒。
那天她躲在厕所里，把月考第一的成绩单撕成碎片冲走了。
"她可以去打工，自己挣生活费。
"母亲妥协了，但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正好明哲那孩子不是考上医学院了吗？
听说他爸在县医院当主任，繁星可以...""妈！
"玉繁星猛地抬头，嘴唇颤抖着，"我和明哲只是同学。
"父亲嗤笑一声："人家能看上你？
"他转向母亲，"不过你说的有道理，让她自己想办法。
反正录取通知书也拿到了，够我在老李家面前显摆一阵子。
"夜深了，玉繁星躺在用阳台改造的小隔间里。
夏夜的热气凝成汗珠，顺着她的脊椎往下流。
她轻轻展开那张被揉皱又抚平无数次的录取通知书，借着月光看上面的烫金字。
S市，三百公里外的大城市，那里有美术馆、音乐厅和图书馆，最重要的是——那里没有人认识"玉家那个赔钱货"。
她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铅笔头，在通知书背面画了一颗星星，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首到整张纸都布满细小的星点。
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每当感到窒息，就会画星星。
星星不会嘲笑她，不会说"女孩子不该做梦"。
窗外传来蛐蛐的叫声，玉繁星想起白天在菜市场门口看到的满天星，一束才五块钱，但母亲连这个钱都不愿意给她。
卖花的老太太看她站了太久，抽出一支递给她："女娃娃，送你一支。
"那朵小小的白花现在正插在矿泉水瓶里，在她窗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第二天清晨，玉繁星五点钟就起床了。
她轻手轻脚地热了剩饭，给弟弟煎了荷包蛋，然后留了张纸条说去图书馆。
其实她要去见许明哲，这是他们高考前就约好的。
县城的公园里，许明哲己经坐在长椅上等她。
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斑驳地落在他白衬衫上，他手里拿着两瓶冰镇汽水，看见玉繁星就笑了起来。
"繁星！
这里！
"玉繁星小跑过去，汽水瓶上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手指。
她注意到许明哲胸前的校徽——省医科大学的字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恭喜你。
"她轻声说，"你爸爸一定很高兴。
"许明哲的笑容黯淡了一下："他嫌不是北大医学院。
"随即又振作起来，"不过你更厉害！
皇家帝国学院的设计系全国排名前五呢！
"玉繁星低头用鞋尖碾着一片落叶："我爸妈不想让我去。
""为什么？
"许明哲的声音陡然提高，引得路人侧目。
他压低声音，"是因为学费吗？
我可以...""不是钱的问题。
"玉繁星打断他，"他们觉得女孩子读书没用。
"她抬头看向远处，几个小孩正在放风筝，"我妈想让我去纺织厂，或者...嫁人。
"许明哲的拳头攥紧了又松开："繁星，你必须去。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强烈地要求你做什么。
"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坚定，"你知道我们县每年有多少女生像你一样考上好大学却被家里拦下来吗？
她们后来都怎么样了？
"玉繁星当然知道。
她的小学同桌林小雨，去年嫁给了镇上的五金店老板，听说经常挨打。
还有邻居家的姐姐，被父母送去深圳打工，每个月寄回来两千块钱。
"我会去的。
"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哪怕要贷款，要打工，要睡大街。
"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许明哲从未见过的光芒，"我要画很多很多画，要去美术馆看真迹，要...""要活得像个人。
"许明哲接上她的话，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坐在长椅上聊了很久，关于S市的地铁，关于大学社团，关于许明哲的解剖课和玉繁星可能上的素描课。
阳光越来越烈，玉繁星眯起眼睛，看见许明哲的侧脸被镀上一层金边。
他是那么笃定自己的未来，仿佛医学院的白大褂己经穿在身上。
"我该回去了。
"玉繁星站起身，"弟弟中午要吃红烧鱼，我得去买菜。
"许明哲犹豫了一下，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我攒的压岁钱，大概有五千...""不！
"玉繁星像被烫到一样后退一步，"我不能要。
""就当是借的。
"许明哲固执地举着信封，"等你成了大画家再还我，带利息。
"最终玉繁星还是没有收下那个信封，但她答应许明哲会想办法凑齐学费。
回家的路上，她绕道去了县里的图书馆，在艺术类书架前站了很久。
她抽出一本《星空名作赏析》，翻到梵高的《星月夜》，用手指轻轻描摹那些漩涡状的笔触。
"我也能画出这样的星星。
"她在心里默默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