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正月十四,虽说明夜才是十五月圆,可因为今夜长安皆是冬雪覆盖,所以今夜的月光显得格外明亮。
宋念安在家中早早睡去。
听说富贵人家里,都有炭火炉子取暖,就连睡觉都有暖床的丫鬟。
不过这种待遇,宋念安这种人也就只能在梦中享受享受。
三床暖被身上盖着,即便是屋外的雪花被风吹进了屋子里,也不觉得有多冷。这便足以。
这本该是一个平静如常的夜晚。却在三更时分,起了变数。
“呜哇.....”
竟是一声婴儿啼哭,传进了宋念安的耳朵里。宋念安猛然惊醒,望向窗外。
窗外明亮,从窗户的缝隙中可以看到院子。月光如银照在白雪上,竟是连整个院落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有哭声?
宋念安将信将疑,莫不是自己刚刚睡的太香,做了个梦?
“呜哇.....”
又是一声。
这声音,听起来就是一个呱呱坠地的小娃娃,声音洪亮且清晰,宋念安这一声听的真切,脑子一个激灵。
嘶....这寒冬腊月的,哪来的娃娃?
转念又一想。莫不会是那该死的野猫,这三更半夜的在发春吧。
这么一琢磨,宋念安又松了一口气。
可马上又觉得不对,这野猫发春都是开春之后的事了,现在这个寒冬时节,不应该啊。
“呜哇....呜哇....”
哭声一声比一声真切。
莫不是有人弃婴,把那襁褓扔到了自家门口?
这世道可真是,有钱人吃喝玩乐,穷苦人连个娃娃都养不活。
也不知是哪家狠心的爹娘,竟是能在这冰天雪地里把自家娃娃给扔了,这是得有多铁石心肠才能做出这种事来。
宋念安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就在这时,堂屋门“吱嘎嘎.....”缓缓被人推开。
宋念安脑袋一炸。低声喊了一句“谁?”
堂屋传来娘亲的声音
“念安,你醒了....娘听见外面好像有孩子哭,娘去外面找找。你接着睡吧。”
宋念安听到是娘亲打开的屋门,松了一口气,说道“等一下娘,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不用,你睡吧。这么冷的天,别起床了。”
说罢,就听见娘亲摸索着屋门走出,鞋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响。
宋念安越琢磨越不对,掀开被子,摸起床头上的棉袄披上,穿上鞋就跟了出去。
院子平静如常,落针可闻。
偶尔有微风吹起偏偏雪花,抬头望月,月如满弓,真是一个难得的大好月色。
宋母紧闭着眼睛,侧脸在微风中轻轻摇动,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自从双目失明之后,耳朵就越来越灵敏,在宋念安听到那第一声啼哭的时候,她早就已经注意到了那个声音。
宋念安扫视一周,院子里月色通明,哪有什么孩子的影子。
“娘?”宋念安小声唤道。
“嘘...”宋母示意宋念安不要出声。
“娘,没有什么孩子。咱回屋吧,兴许是谁家婆姨抱着孩子赶夜路从咱家门口路过。别多心了。快回屋去,外面冷的很。”
宋母眼睛看不见,此时耳朵颤动,细微声响传到耳中。
边听边说道“娘刚才听得真切,就是在咱家院子里有孩子哭。”
“娘,今天月亮明的很,院子里看的真真的,真没什么孩子,肯定是刚才门口路过的。你听听现在是不是没动静了。”
“你别说话……这么冷的天,要真是个娃娃,估摸着这么一会都冻的哭不出声了。”
然后娘亲就听院子西边声音窸窣,耳朵仔细聆听着西边院墙。
宋念安顺着娘亲的方向看去,眼前的景色吓得他整个人一激灵,头皮发麻。
就只见,银色的月光下。
一只说不出来是什么的活物,有牛犊这么大,全身灰褐色羽毛覆盖。
一只好像鹰的巨大脑袋,头上竟然还有一对尖角。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有一团黑雾,笼罩在它的周围。
那个活物,四爪钳住坊墙,正在悄悄逼近,那行走的方式,像极了一只巨大的猫,悄无声息。
“娘,你先回屋。”
“咋啦?”
“有只大狗在咱家院里,我把它撵出去。”
说罢,宋念安扶着娘亲回屋,并在门外插锁上了门。
“念安,你小心着点,别被咬着。”然后娘亲喃喃道“哪来的狗呢?”
宋念安不能把眼前的景象告诉娘亲,他抿着嘴,手缓缓的摸向屋门口的那根九爪铁耙。等手握紧了铁耙,再一步一步往院中挪步。
那墙头上的活物,侧头面向宋念安,一双鹰眼盯着他,不急不缓,仍是悄然前行。
宋念安心都提到嗓子眼。他心里清楚,眼前这个东西,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伏妖令,连你这种人都配拥有伏妖令?你才几年道行?”
口出人言,语气轻蔑。
事出无常,便是有妖。
是妖怪!
宋念安大惊失色。
心说这妖怪竟然是伏妖令招惹来的,难怪玉瑶姐和吴掌柜都说这伏妖令邪门,这才一晚上的功夫,竟然是让妖怪找上门来了。
心知此事因伏妖令而起,宋念安伸手入怀中,拿出那块暗红腰牌就砸了过去,“你想要,拿去。”
那妖怪微微一侧脑袋,闪过那腰牌,那只鹰嘴明明没动,却就是有声音传来
“伏妖令里的那丝灵气,对于寻常妖物而言,确实诱人。不过对于我们蛊雕一族来说,确实是有点微不足道了……我本以为拿着伏妖令的,会是一个有几十年道行的老家伙,没想到竟是你这么一个小人儿。不过也不打紧,昨天那铁匠的心实在是油腻的很,正好用你这小人儿的心,去去油,解解腻。”
月光下的冷笑声,宋念安汗毛树立。
他自然不知道“蛊雕一族”是什么意思。
可他真真切切的见识过那铁匠的死状,那被扭曲的身体,那搅烂的胸膛,还有那双灰蒙蒙的眼睛盯着自己。
他当时并没有怕,可此时再想起那个画面,不经让人毛骨悚然。
他能想象到眼前这个妖怪,拖拽着那铁匠的尸体在雪夜里行走。
用利爪抓烂胸口,用鹰一样的嘴巴叨出心脏。
说时迟那时快,根本没有任何预兆。那妖怪“噌”的一下,化作一团黑影,窜了过来。
宋念安躲闪不及,只得将手中的铁耙横在胸前抵挡。
“锵”的一声。胸口如同撞钟,整个人倒飞出去数丈远,重重摔在地上之后,身体在地面打了好几个滚。
手中的铁耙应声撒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弧线,“哐当”一下砸在了灶台上。紧接着“哗啦哗啦”,灶台上的锅碗瓢盆全部砸个粉碎。
闹出这动静,宋母眼睛看不见,耳朵听的真切。
想要开门却发现门被在外面插死,晃了几下打不开,就对外喊道“念安,念安....怎么了念安。”
宋念安捂着胸口,从雪地上爬了起来,用手背抹去嘴角渗出的鲜血,眼神变得凌厉,盯着那个站在院子正中间的妖怪。
心中竟不知畏惧。说道“娘,我没事。”
那妖怪被屋中宋母声音吸引,眼睛看向屋内。
宋念安拎起墙角的陶罐,对着那妖怪就扔了过去。“啪啦”一声,陶罐碎了一地。
他回想起今早在街上看到铁匠的死状,心里已经大概明白了自己的结局。
宋念安或许是个怕死的人,但绝对不是一个等死的人。
妖怪重新把视线锁定在宋念安身上。
然后缓缓俯身,做出前冲的动作。下一击,挡得下尚有一线生机。
若挡不下,那也只能含恨而死了。不管挡不挡得住,那也得试试才行。
宋念安双脚站定,同样俯下身来,准备正面迎接这一击。
正当此时。
月光下的长安城,有一道银光从一道观中直冲云霄。
如一道流星托着一道流光。
之后,那道银色流星在浮云中穿梭片刻,便调转方向,直刺地面。
“嗖”的一下,银光在长安城的夜幕中画了一个弧形,准准的落在了宋念安家的院子里。
宋念安被这一道忽然而至的流光吓了一跳。不过那道银光在宋念安的面前,戛然而止。
待银光停滞下来,宋念安这才看见,那竟是一把银色长剑剑,垂直悬浮在空中。
在月光下,银光环绕,好生奇妙。
妖怪看到那悬停飞剑,先是后退一小步,似有一丝忌惮。
妖怪知道。御剑术,乃是道家无上神通,天下剑修,唯御剑最难,所以能御剑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所以这柄飞剑,妖怪不得不提防忌惮。
还没搞清楚这柄飞剑从何而来,就只听自家屋顶,一男子声音传来“原是你拿了我的伏妖令。”
宋念安顺声望去,只见屋顶上,那男子一身青衣道袍,头竖发髻,垂手而立,大袖飘摇,一身月色犹如仙人。正是今早上,被宋念安偷了伏妖令的青衣道人。
宋念安看见楼上那青衣道人,便觉的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说道“宋念安有眼不识仙人,还请道爷救我与娘亲。”
青衣道人对宋念安点了点头,然后合并双指,指向那妖怪。
那柄飞剑与道人心意相通,手指所指,既是剑尖所致。
那柄飞剑便指向妖怪的脑袋。
青衣道人沉声道“你乃是雷泽之地修行的蛊雕,看你道行不浅,不在雷泽好生修为,为何来此,祸乱长安?”
那怪物望向月下道人,不知是从哪发出的沙哑声音。
说道“雷泽?你竟然还有颜面提雷泽?尔等佛道中人,占我雷泽之土,屠我蛊雕同族。我等已无最后的栖身之所,你说,我是为何来此?”
青衣道人听闻此言,先是没有说话。
雷泽之难,青衣道士却有耳闻。话说雷泽之地,乃是上古尊神“烛龙”次子——“雷神”的修行之地。也是天下三十六座玄妙洞天中,最后一片被妖族占领之地。
这雷泽之地,曾孕育过如伏羲,少典,神农轩辕一脉。
后来大败蚩尤,开启灵修时期的炎黄二帝,同样来自于雷泽一系。
所以在灵修初期的几百年里。雷泽是受尽了人族朝拜信仰的仙家圣地。
只不过近百年来,人族已经清晰的感觉到了天地之间灵气的匮乏,故而想尽办法寻找天下灵气充沛之地。
所以七十二福地,三十六洞天,一一暴露在世人面前。
雷泽之难,便是其一。
三年前,有寻炁修士发现了雷泽洞天入口,后来佛道门派以及江湖散修一拥而入,才将雷泽之地,一举攻破。
只不过,那个时候,青衣道士还在闭关修炼,对于雷泽之难的内幕并不清楚。
不过既然在雷泽之地修行的蛊雕能出现在这里,青衣道士已经猜出了大概。于是说道。
“人妖殊途,争斗已是千年,如今妖族大势已去,现实如此。你不得不接受。而你,作乱长安。潜入城中数日,袭杀数名百姓,食其心脏,实在是不可饶恕。不过,贫道念你蛊雕一族如今所剩无多,若是你就此退去,我且饶你一条性命。若你还是一意孤行,害人性命。贫道这把龙渊剑,片刻之间就把你钉杀当场。”
“龙渊,咯咯咯,原来....是青城山的人......当年屠我雷泽.....你们青城山的人.....可没少出力啊。”
青衣道士对此置若罔闻,没有做任何回答,坏话说到了青城山的头上,青衣道士很自然不高兴,一脸冷漠,俯视着眼下的蛊雕妖怪。
蛊雕没有丝毫想要停止的意思,说道“一颗人心.....就是十年道行.....十颗人心.....就是百年道行.......不吃人?.....不吃人.....怎么能涨道行.....不涨道行.....如何和你们斗.......咯咯咯.....”
说时迟,那时快。蛊雕没有丝毫预兆,整个身体窜了出去。目标不是站在院子里的宋念安,而是屋内的宋母。
宋念安心说不好,大喊一声“娘!”
“嘭”,屋门被撞开。
银色飞剑一闪而逝,再出现时,从天而降。如一道从天而降的银色闪电,“噗嗤”一下,钉在地上,入土一尺。
“轰”巨大的力量,向外扩散,把屋前的积雪全部推开。片刻之间,白雪如雾般,弥漫在整个院子里。
待雪雾褪去,就看见屋门口被这股力量推出一个半圆,半圆以内没有一片雪花。
再看那柄插在地上的飞剑,剑柄微颤,半个剑身***了蛊雕的脑袋,剑尖***了土里。
青衣道士没有丝毫夸张,果真是眨眼之间“钉杀”了那蛊雕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