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秋的人脉调查从来不是正儿八经的问话,而是一场流动的盛宴。
他像一条滑溜的泥鳅,穿行在上海滩的街巷、茶馆、赌场、舞厅,甚至澡堂子里,把闲言碎语、醉话梦话统统捞进自己的情报网里。
清晨,沈泽秋晃悠悠走进西马路的“得意楼”,跑堂的一见他,立刻堆着笑迎上来:“沈爷,今天还是龙井配蟹壳黄?”
“嗯,老规矩。”
沈泽秋不紧不慢摸出两块银元,指尖一弹,银元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稳稳落在跑堂的托盘里,“再加一碟五香豆,给隔壁桌的老赵送去。”
老赵是上海滩出了名的“消息篓子”,专靠倒卖情报混饭吃。
他见沈泽秋出手阔绰,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沈爷,听说您查五十八路电车那件事?”
沈泽秋呷了口茶,眼睛眯成一条线:“哟,老赵,耳朵够灵啊。”
老赵左右看看,神秘兮兮地说:“仁丹制药厂最近可邪门,半夜总有卡车进出,车上盖着油布,可那味儿……”他皱皱鼻子,“像药,又像……烧焦的糖。”
沈泽秋指尖敲着桌面,若有所思:“烧焦的糖?”
“对!”
老赵凑近,低声说道:“而且他们厂里最近招了不少短工,干两天就辞退,工钱还特别高!”
沈泽秋笑了,又摸出一块银元塞过去:“老赵,帮个忙,查查那些短工里有没有电车公司的。”
老赵眼睛一亮:“得嘞!”
晚上,沈泽秋换了身行头,大摇大摆走进霞飞路的“大世界”赌场。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故意输了几把,摇摇晃晃地撞到一个醉醺醺的日本商人的肩膀。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
沈泽秋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日语,笑嘻嘻地给那人斟酒,“阁下是……仁丹制药的?”
日本人醉眼朦胧,大着舌头说:“你、你怎么知道?”
沈泽秋压低声音:“我在虹口军营见过您,您上次运的那批‘特效药’,效果真是……”他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竖起一个大拇指。
日本人脸色一变,酒醒了大半:“你、你是……”沈泽秋立刻装傻:“啊?
我是说您家的仁丹,治头疼可灵了!”
说完,又故意踉跄着走开,留下那日本人一脸惊疑不定。
午夜,百乐门舞厅的灯光暧昧迷离。
沈泽秋搂着个穿旗袍的***转进角落,笑眯眯地问:“紫蝶,最近有没有特别阔绰的日本客人来?”
紫蝶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指在他胸口画圈:“沈爷吃醋啦?”
沈泽秋低笑,握住紫蝶的手靠在嘴角:“哪能啊,就是好奇。”
紫蝶撇撇嘴:“倒是有个叫佐藤的,最近总来,一来就大消费,还老打听电车公司的调度表,不过日本人嘛,我们管不了,也惹不起。”
沈泽秋挑眉:“哦?
他问这个干嘛?”
紫蝶耸肩:“谁知道呢,说是要精准投送广告。”
沈泽秋心里冷笑,投送广告?
怕是投送致幻剂吧!
第二天中午,沈泽秋泡在公共澡堂的热水池里,旁边是个电车公司的老司机。
“老周啊,”沈泽秋递过去一支烟,“听说你们五十八路电车最近老出事?”
老周叹了口气:“邪门!
每次都是月圆夜,车上明明没人,可乘客非说看见红衣女鬼。”
沈泽秋假装惊讶:“真的假的?”
“那肯定是真的啊。”
老周压低声音,“更怪的是,出事那几趟车,都是小舅子亲自调度的!”
“小舅子?”
“对啊,电车公司董事的小舅子,跟日本人走得近,最近还发了笔横财!”
沈泽秋泡在水里,头往后仰,靠到浴池的边缘,内心暗想:终于,线索串起来了。
法租界福煦街13号的侦探所里,黄铜风扇吱呀转动,八月的暑气被搅成黏腻的漩涡,惹得人内心烦躁。
尽管如此,叶观澜还是穿着标准的白衬衫,正举着玻璃皿里的粉末对着阳光观察。
窗外卖栀子花的老妪吆喝声飘进来,与室内福尔马林的气味奇妙地交融。
“这个白色粉末是一种很特别的致幻剂。”
叶观澜的声音像手术刀般精准,“能在三分钟内引发强烈幻觉,但代谢速度是普通毒品的五倍。”
他忽然转身,险些撞上正偷玩他显微镜的沈泽秋。
“哎哟!”
沈泽秋灵活后仰,手里端着的酒酿圆子硬是一滴没洒,“我说老叶,你闻闻这个。”
他把青瓷碗凑到对方面前,“老正兴的桂花酿,是不是和白色粉末的气味很像?”
叶观澜的鼻尖在碗沿半寸处停住:“你拿案件证物和甜汤比?”
“错!”
沈泽秋变戏法似的亮出个油纸包,"是和王阿婆说的仁丹比!
"纸包里躺着几粒赤红色药丸,在阳光下泛着奇异光泽。
侦探所的老式座钟突然敲响十二下,惊起窗外一群白鸽。
叶观澜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扇形阴影,他拈起一粒药丸碾碎,粉末簌簌落在瓷盘里:“甲基***衍生物,日本陆军去年研发的新型***。”
“猜怎么着?”
沈泽秋一***坐上解剖台,“仁丹制药厂的货车,每周三凌晨都往虹口军营运货。”
他指尖转着打火机,“更妙的是他们的中国合伙人,正是五十八路电车公司董事小舅子!”
“那就说得通了。”
叶观澜突然拉开抽屉。
沈泽秋伸脖子一看,乐了:“德制军用望远镜?
你要偷窥哪家姑娘?”
“仁丹制药厂的烟囱。”
叶观澜用绒布擦拭镜片,“每周三凌晨,排烟量是平时的三倍。”
沈泽秋的桃花眼倏地亮了:"所以制药是幌子,真正生产的是……"“致幻剂。”
正说着,楼下突然传来“哐当”巨响。
沈泽秋箭步冲到窗边,恰看见个穿和服的男人撞翻馄饨摊。
那人不自然地捂着右臂,指缝间渗出暗红。
“赌五块大洋,”沈泽秋回头咧嘴一笑,“这哥们袖子里藏着仁丹厂的工牌。”
叶观澜己经系好领带,黑色风衣在门口衣架微微晃动:“跟紧他,别打草惊蛇。”
“得令!”
沈泽秋抓起墙角的油纸伞,伞尖轻佻地挑起叶观澜的礼帽抛过去,“不过老叶啊,你说日本人为什么专挑电车上搞鬼?”
黄铜风扇的阴影模糊了叶观澜的侧脸:“因为铁轨会放大次声波。
"他扣上礼帽,声音闷在呢料里,"让致幻效果增强37%。”
沈泽秋吹了个长长的口哨,默念着三十七这个数字,如醒悟般出声:“行啊老叶,懂得真多。”
窗外,卖报童正扯着嗓子喊:“最新消息!
昨夜又有人跳电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