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浪的指尖在吉他弦上滑动，金属琴弦与指腹的老茧摩擦出细碎的响。
晨光穿过院角的梧桐叶，在琴身上投下斑驳的影，那道从琴头延伸至共鸣箱的划痕，是大西那年在民谣酒吧被醉汉撞出来的——当时他正抱着琴唱《南方以南》，酒瓶碎裂的声音混着台下的哄笑，成了青春散场的注脚。
“这刘哥倒是把日子过成了诗，想必女主人也是一个精致之人。”
他拨弄着三弦，泛音在满园花草间游荡。
青砖铺就的小院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竹制花架上垂着紫藤，石磨茶台边的薄荷长势喜人，连墙角的青苔都被修剪成不规则的几何形。
最惹眼的是围墙边的蔷薇，红、白、粉三色花簇在晨露里绽放，花瓣边缘泛着微光，像被谁用银粉细细描过。
吉他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颤音，三弦毫无征兆地崩断，锋利的金属丝在左手食指划出一道血痕。
柳浪咒骂着甩了甩手，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恰好落在蔷薇投下的阴影里。
就在这时，前厅传来清脆的女声，像一串被抛洒的玻璃珠：“姐夫，我姐不在，你就会欺负我——”雕花木门后，董媛正叉着腰瞪着系围裙的刘东祥。
她穿一件酒红色吊带裙，脚踝上的十二枚银铃随着动作叮咚作响，指甲盖缀着碎钻，在晨光里闪得人眼花。
“媛媛大美女，我哪敢啊？”
刘东祥举着锅铲往后退，围裙带子歪在腰间，“今天柳老师他们来做客，你就当给姐夫个面子？”
“面子？”
董媛扯下一片薄荷叶放在鼻尖轻嗅，薄荷的清凉混着她身上的广藿香气扑面而来，“我十指不沾阳春水，居然让我切土豆？”
她踢了踢脚边的塑料筐，三颗土豆骨碌碌滚向天井，“姐夫你最好祈祷松茸炖鸡够味，不然——”“不然怎样？”
刘东祥梗着脖子插话，却在接触到她似笑非笑的目光时瞬间泄了气。
这个小姨子从小被宠坏了，尤其是姐姐董青出嫁后，更是成了家里的混世魔王。
“这吉他声挺好听。”
董媛忽然转移话题，耳朵尖微微一动，“你们学校居然有会弹吉他的老师？
我以为都是些只会背手踱步的老学究呢。”
刘东祥立刻抓住机会：“小瞧了吧？
这是新来的支教老师，阳海大学音乐系毕业的高才生。”
他故意拖长声音，“人家放弃省城的工作，跑到咱们这小地方，可不是来混日子的。”
董媛挑眉：“哦？
那我倒要看看——”话未说完，天井里突然传来琴弦断裂的脆响，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心想，这应该就是姐夫无意中念叨过的逃婚少年吧！
她眼睛一亮，转身就往后院跑，银***在回廊里荡出一串涟漪。
柳浪正蹲在地上捡断弦，抬头时恰好看见董媛踩着阳光闯进来。
她的吊带裙被晨风扬起一角，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腿，脚踝上的银铃随着步伐轻响，惊醒了蔷薇丛里的蝴蝶。
最让他怔住的，是她锁骨下方那朵蔷薇花，像滴落在雪地里的胭脂，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老师，你没事吧？”
董媛盯着他手指上的血珠，忽然笑出声来，“哈哈哈，还说没事，血都滴到吉他上了！”
她从牛仔外套口袋里掏出创可贴，指尖掠过他掌心时带着薄荷的凉意，“我叫董媛，你就是新来的柳老师吧？
姐夫说你是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呢。”
柳浪慌忙起身，吉他弦还缠在指间：“叫我柳浪就行。”
他注意到她脖子上的西叶草吊坠，坠链是银色的，与脚踝的银铃材质相同，吊坠边缘刻着极小的字母“DQY”——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段清音”的拼音缩写，她母亲的名字。
“柳浪哥哥？”
董媛故意拖长声音，指尖划过他吉他的琴颈，“这把琴年头不少了吧？
琴弦该换了，不然总断。”
董媛在递创可贴的时候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很像十二年前的那个，心想，“不会这么巧吧！”
她忽然有意凑近，发间的广藿香气混着蔷薇的甜腻扑面而来，“不过断弦的声音挺好听……”竹帘再次被掀开，刘东祥端着紫砂壶探出头，领口还沾着油星：“尝尝今年的明前龙井？”
他给柳浪倒茶时，目光忍不住往董媛身上飘——她正把断弦缠在手腕上，像戴着条血色的手链。
“断了弦的吉他和哑巴诗人最配。”
董媛忽然开口，指尖划过柳浪的吉他包，“不过柳老师不像诗人，倒像个逃兵。”
她转身时裙摆扫过蔷薇丛，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轻轻颤动，“逃开阳海的高楼大厦，逃开父亲安排的婚姻，躲到这小县城里弹吉他，对吧？”
柳浪手一抖，茶水溅在石桌上。
这个初见的女孩，竟像看透了他的心思，还是听说了什么。
父亲柳叶峰是阳海市高官，早早就替他规划好了人生：考公务员、娶局长之女、步步高升。
厨房突然传来瓷盘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刘东祥的哀号：“那是你姐的陪嫁青花盘！”
董媛吐了吐舌头，冲柳浪眨眨眼：“松茸炖鸡要出锅了，柳老师可别被我的‘厨艺’吓到。”
她转身时，银***混着轻笑，像串被风吹散的泡泡。
饭菜香混着蔷薇的甜腻钻进鼻腔，终于开饭了。
“柳老师大材小用了。”
杜俊兴老师推了推老花镜，“听说令堂是阳海医科大学的教授？
这样的家庭背景，怎么舍得让你到乡下教书？”
柳浪刚要开口，董媛突然插话：“杜老师不知道吧？
柳老师是为了逃婚才来的！”
她咬着筷子，眼睛亮晶晶的，“我姐夫说，阳海市某位局长千金天天堵在他家门口呢。”
刘东祥无语地瞪了董媛一眼，咋什么都说呢？
董媛吐了吐舌头，“难道不是吗？”
他抬头，目光掠过董媛腕间的断弦，“至少在这里，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