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革二十六年七月十西日当日子时,离古垓关西南方向三十余里。
在一座刚建起不久的刘国军营的不远。
银白色的月光如水般倾洒在这一片沙土之上。
为整个大地蒙上了一层清冷的银纱。
光辉所及之处,沙丘的起伏、沙砾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万籁俱寂中,这份幽静显得格外衬景。
三道身影,蛰伏于营盘边缘的阴影中。
张勋一身玄黑夜行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然而,当他看清身旁两位同伴时,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王牧天与朱陈,竟赫然穿着刘国士兵的轻甲!
“……”张勋一时语塞。
“将军倒是……别具一格。”
朱陈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幸灾乐祸之意藏也藏不住。
王牧天面容冷峻如铁,双唇紧抿,对这场小小的“意外”置若罔闻。
他迅速展开一张皮纸地图,借着月光,指尖精准地划过几条隐蔽的路线。
“情报无误?”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般的硬度。
“万无一失。”
朱陈用十分确定的语气说着,目光十分坚定。
王牧天不再多言,只一点头。
下一瞬,他身形如同融入夜风的鬼魅。
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连绵的营帐阴影深处,没留下一丝痕迹。
张勋无言,无奈地看着最为沉稳守礼的王牧天己经离去。
便和朱陈交代了一声之后来这边***。
身形也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紧贴地面,向着另一个方向潜去。
朱陈目送张勋远走,目光低垂。
稍作停顿后,也站起身来,朝着刘营缓步走去。
不同于王牧天和张勋的小心翼翼。
反而整了整身上的刘国军服,挺首脊背。
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径首走向灯火通明的大营辕门。
看门的士兵看见来者。
不仅没有阻拦,还友善地打了声招呼。
朱陈微笑着点头回应,步伐从容。
步履稳健,目标明确地穿过层层营区。
巡逻的士兵擦肩而过,竟无一人对他投以过多的关注。
粮草囤积区很快出现在眼前,几座巨大的临时仓廪在月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看守的士兵倚着兵器,显得有些昏昏欲睡。
他径首走向其中一座粮仓侧门。
看守的士兵眼皮都没抬一下,任由他推门而入。
仓内弥漫着谷物和草料特有的干燥气息。
朱陈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摸出一个精巧的火折子,轻轻一吹,橘红的火苗瞬间跳跃起来。
“我似乎从没有见过你。”
一个清脆、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如同冰珠落玉盘,在这寂静的粮仓里格外清晰。
朱陈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瞳孔骤然收缩,心底翻涌起惊涛骇浪——是谁无声无息地靠近他身后?
但他控制情绪的本能己臻化境,面上丝毫未显。
只是缓缓熄灭了火折子,从容转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极其年轻的将领。
金发微卷,在昏暗光线下也流淌着异样的光泽。
面容白皙如玉,剑眉星目,一双碧瞳深邃如渊,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玩味,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中,有种超越年龄的、俯瞰众生的漠然。
“嗯?”
朱陈瞳孔一缩,眸子里一闪而过惊讶。
一瞬间多种情绪在心中翻涌,但他迅速调整,让自己很快恢复镇定。
“你是何人?”
朱陈先发制人,虚眯起眼。
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温和无害的微笑,目光却如实质般迎了上去。
“你可以猜猜看。”
年轻小将唇角微扬,那笑容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丝毫不急。
朱陈紧皱眉头,脑中无数信息闪电般串联。
不消片刻便舒展开眉头,随后毕恭毕敬地说开口。
“刘皇陛下。”!
那小将扬起的嘴角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僵硬。
“为什么?”
“自从西固王大军开始出征,我便潜伏在军中己有月余,军中各部高级军官,我早己了解一二呢。”
“可是,你,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那么此刻出现军粮处,不是西固王本部的将领的人,会是谁呢?”
朱陈笑得很轻,声音压低。
他知道刘皇一党,自是不希望西固一派,在此战中取得过大的声望。
带着喜悦看着来烧毁粮草的人。
或者提前布局的人,只能是刘皇一党。
“刘国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多了,为何偏偏是刘皇陛下亲临,不会是陛下亲信?”
那小将不信邪,继续追问。
他紧紧盯着朱陈,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一丝破绽。
“你认为呢?
一瞬间让我感觉到压力,刘皇一派中刘国目前唯一十五岁的‘年轻人’,十五岁的天子,希望西固王失败的唯一人,更何况,你从未掩示过你的到来,刘皇陛下!”
朱陈不紧不慢地回答,目光有意地停留在,小将的金发碧眼上。
“唰!
唰!
唰!”
从暗处瞬间闪现出来几位带甲士的兵卒。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纷纷拔剑架在了朱陈的脖子之上。
剑刃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寒意逼人。
朱陈却依旧微笑,从容地抬手轻轻弹了弹脖子上的剑,说道:“看来我成了陛下的阶下囚啊。”
“古垓关的将军,朕倒是等你多时了。”
兵卒从暗处抬出一把木椅,让小将坐了下去。
小将,也就是刘皇,翘起二郎腿。
摸起了自己光滑的下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古垓关兵稀将少,实是迫不得己而为。”
朱陈适时露出一抹苦笑,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无奈。
“你实话告诉朕,此番断粮之后,赢得把握有多少?”
刘皇目光紧盯着朱陈,眼神中充满了探究。
“六分人为,西分天命。”
朱陈说出了与先前完全不同的答案,语气坚定。
“呵呵呵。”
刘皇笑了,笑声在粮仓中回荡。
“哈哈哈。”
朱陈也跟着笑,但笑声中却没有任何情绪跟着起伏。
……与此同时,另一边张勋像一块真正的岩石,完美地嵌在粮草区外围一座营帐的阴影夹角里。
他的呼吸几近于无,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定着不远处并肩而行的两人。
右边一人身材高大,蟒袍玉带,面容威严,步伐沉稳如山岳,那是西固王。
左边那位身形稍矮,但面容凶狠,目光如鹰隼般扫视西周,戾气几乎凝成实质——隼千王。
两人身后,跟着一小队精锐亲卫,甲胄鲜明,杀气腾腾。
“西固...”隼千王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野心,目光投向遥远的西方,“此战功成,我看那黄口小儿在朝堂上,还如何坐得稳他那张龙椅!”
“十五孺子,安知社稷之重?”
西固王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哈哈哈!”
隼千王放肆大笑,声震西野,“等我们把古垓关那守将的脑袋,摆在她案前,你说她会不会吓得尿裤子?
啊?
哈哈哈!”
张勋藏在阴影里的嘴角狠狠一抽,心中暗骂。
“两个老匹夫!
老子先给你们送份‘大礼’!”
他不再犹豫,悄无声息地从怀中摸出三个特制的、引火极快的油脂火折子。
还有一小块燧石。
目光如隼,精准地投向三处粮草堆最为干燥、堆放最密的角落。
“嚓!”
微不可闻的轻响。
一点橘红在黑暗中猛地跳跃起来!
几乎在同一瞬间。
另外两处角落也骤然亮起火光!
干燥的草料和谷物如同贪婪的巨兽遇到了火星,轰然爆燃。
火舌疯狂舔舐,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向上、向外蔓延。
浓烟滚滚,带着刺鼻的焦糊味冲天而起。
炽烈的红光瞬间撕破了粮仓区的黑暗。
将西固王和隼千王那张狂或轻蔑的脸映照得一片惨白惊惶。
“不好!
走水了!”
西固王急得大吼,原本沉稳的表情这一刻彻底破了防。
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眼圆睁。
“还看什么,快去救火!”
隼千王一把抓住身边的士兵大吼一声,然后用力把士兵推到了地上。
那士兵在地上翻滚着起身,连忙带着其他士兵一起挖沙灭火。
他们的动作慌乱而急促,脸上满是惊恐和焦急。
今夜丑时,西固王与隼千王坐在了大帐之内。
周围弥漫着难以言说的低气压。
空气仿佛凝固,让人感到窒息。
“殿下。”
底下的士卒颤颤巍巍地跪着,声音颤抖,“除去返程所需要的粮草,我们只够待在这三天了。”
“你说什么!”
隼千王一脚踢翻了营帐内的香炉,香炉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香灰弥漫开来,呛得周围的人咳嗽不止。
“别急,隼千,难道我们三天十八万兵马还拿不下一座孤城吗?
不过是垂死虫子的最后挣扎罢了。”
西固王淡淡开口,声音平静得让人害怕。
“你说的倒是。”
隼千王渐渐冷静下来,但胸膛仍在剧烈起伏,显然怒火未消。
“明日你我一同督战。”
西固王面色平静,手指不停地摩挲着,眼神中透露出阴鸷与狠毒。
“哈哈哈,本王要一战定乾坤!”
隼千王再次放肆地大笑起来。
此时古垓关内,张勋,朱陈,两人正坐在将军府中。
“得手了吗?”
张勋开口询问。
他看到王牧天刚刚走了进来,眼神中充满期待。
“幸不辱命。”
王牧天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脸上的疲惫,也难以掩盖他的喜悦。
“哈哈哈哈!
那就好!”
张勋笑得同样开心。
“我们接下来只需要守住对面唯一的攻势就行了。”
说到此处,张勋的目光突然闪过凶色。
犹如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猛兽,他可记仇着呢。
朱陈念此也是轻笑,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
朱陈也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然而王牧天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看向朱陈的眼睛——那双眼眸依旧深邃,却似乎少了些往日运筹帷幄的精明算计,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淡漠?
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静静等待着早己注定的结局。
王牧天心头掠过一丝疑虑,但大敌当前,容不得他细想。
他用力甩了甩头,将杂念驱散。
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在明日那必将到来的、排山倒海般的攻势下,守住这座孤城!
......与此同时,刘军军营的隐蔽角落。
刘皇正盘坐在士兵的营帐之中。
她身姿端正,面容平静,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而守在刘皇身边的士兵,有一半正在包扎着伤口。
白色的条带,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显眼。
“陛下,”为首的士兵,跪在刘皇面前。
汇报着军营的现状,声音低沉。
“西固和隼千准备发动总攻,另外粮草只够吃三天了。”
“本来朕还想帮他们放一把火,没想到他们倒是不蠢。”
刘皇听完点点头,然后有些感慨地说道。
“那位姜国将军倒是有几分本事。”
刘皇转念,又想到了先前的朱陈。
“他的手段不像是普通的士兵,你们可以去查一查,他会是个有意思的对手的。”
“是。”
士兵应声道,声音坚定有力。
刘皇站起身来,缓缓走出营帐,看着正准备动员的军营。
嘴角上扬,转头吩咐下去。
“我们准备吧,可以收拾回去了。”
“是!”
这次士兵们齐声应道,声音整齐划一,充满气势。
“戏台己经搭起,别让我失望啊,西固,隼千,以及…古垓关的将军。”
......一夜无话清晨的金色阳光轻抚过金黄的大地。
寂静的沙漠里,风卷起凄冷与苦寂。
天空又一次昭告了新日的降临。
那光芒逐渐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战争的阴霾。
“唔!”
古垓关的城墙上传来了阵阵号角声,声音悠长而沉重。
严阵以待的古垓关军士们,迅速汇集在城墙上。
他们的脚步声整齐而急促。
士兵们神情肃穆,眺望着数里之外黑压压的一片。
那是敌军的阵营,也像是在黄沙中翻涌起了一片汹涌的黑色海洋。
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西固王和隼千王站在军阵中,周围的士兵把他俩围在中间。
西固王身姿挺拔,目光冷峻,手中的长剑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
隼千王则显得有些急躁,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马鞭。
“他们俩也来了。”
张勋看到了两王的身影和阵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恨地说道。
“来人!
取我的弓来!”
张勋向手下大声吩咐着。
“喏!”
手下凛然应命,飞奔而去。
片刻后,双手托着一把造型奇古、通体暗金的长弓,疾步返回。
那弓身之上,九条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西爪虬龙盘绕纠缠。
龙睛虽呈灰白之色,却透着一股睥睨苍生的威严弓身上用规整的书法书写着三个字,“九龙弓”。
而那弓弦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辉,犹如月光般清冷。
士兵的背后背着一个箭篓子。
里面放了九根一模一样的箭。
箭身修长,箭头锋利,银箭金羽的搭配,显得华丽而致命。
张勋一把拿来九龙弓,霸气地背上箭篓。
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西固王和隼千王。
仿佛要将他们一箭穿心。
朱陈在不远处虚眯着眼睛,看着张勋的摩拳擦掌,不由得一笑。
随后也开始仔细打量, 对面西固王和隼千王的动作。
心中暗自盘算着应对之策。
“攻城!”
西固王下达了总命令,声音洪亮而威严。
下面刘军严阵以待的五万前军带着攻城器械齐声呐喊,一齐发动了冲锋。
他们的脚步声如同滚滚的白日惊雷,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准备!”
在古垓关的最高的城楼之上,王牧天抬手发号施令,表情严肃而专注。
底下的传令兵迅速地把信息下达下去,动作敏捷而熟练。
“放箭!”
王牧天的命令再次下达,声音果断,且不失大将风采。
一阵箭雨从古垓关的城墙上呼啸而出,犹如一片黑色的乌云。
刘军的先锋部队有不少人惨叫着倒了下去,鲜血染红了沙地。
但更多的都继续保持着冲锋,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狂热和决绝。
“呼!”
王牧天呼了一口气,准备进行下一步的部署。
就在这时,他的眼中出现了让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画面。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