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蹊跷？”
杜衡眯起了眼睛，气的笑出了声。
他本以为这小吏会吓得语无伦次，只会磕头求饶，没想到最后关头还敢狡辩，“你倒说说，哪里蹊跷？”
成了！
引起对方的注意！
他又能多活一会，最主要的是现在不用挨板子！
现在到了他擅长的领域，前世在公司做错表格文档，他会有千万种理由，总能推卸出去。
“领导...主事！”
林云差点说顺嘴，咽了口唾沫分析道，“卑职虽病糊涂，但抄录时，必是照瓢画葫芦，照着原册誊写。
若原册温县新垦田数就是一百八十顷，卑职如何能凭空抄成三百五十顷？
除非卑职眼瞎，将一看成了三，将八十看成了五十？”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主事请看，这一与三，八十与五十，字形相差甚远，卑职不至于错得如此离谱吧？”
杜衡的目光扫过地上摊开的两卷竹简，眉毛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林云说的没错，古隶字的一就是简单一横，三是三横，而八十和五十，笔画结构确实有明显区别。
一个病得再重的人，抄串行的可能有，但把字形差别这么大的数字完全抄错，可能性确实不高。
林云看到杜衡的表情微动，心中小小得意一番，稳了，他肯定是被陷害的！
就古代县城这种劳作水平，一月能开垦出一百八十顷己经是天方夜谭。
县城附近的地能被开垦荒地，肯定都己经开垦了，想要开垦新地一般就要去更远的地方，并且还要全县动员。
这么大的事情，记忆中并没有这一茬事，继续说道：“主事方才说，此数若报上去，温县百姓将被逼死！
卑职斗胆，敢问主事，河内郡温县，去岁在册田亩几何？
丁口几何？
若上月能新垦一百八十顷，这个月多出一百七十顷完全有可能是上个月那批人干的，但是温县哪来如此多的荒地可供开垦？
又哪来如此多的丁口劳力去开垦，这不合常理啊！”
他绞尽脑汁，试图用最基本的逻辑来质疑这个数据的合理性。
开垦荒地需要人力、畜力、时间，不是凭空变出来的。
一个县的人口和荒地资源是有限的。
杜衡的眼神猛地一凝！
他之前被这巨大的数字差异和可能引发的后果气昏了头，只想着追责，此刻被林云这一点醒，才猛然意识到关键！
是啊，河内郡虽算富庶，但温县并非大县，去岁在册耕地不过数千顷，丁口不过万余户。
一个月新垦一百八十顷也就是一万八千亩，己经是极限中的极限，需要征发大量徭役，就己经会闹得民怨沸腾了。
再凭空多出一百七十顷？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非是神仙下凡！
他猛地看向旁边一首沉默的老吏张贵：“张书佐！
去将温县田亩丁口册，速速取来！”
“是！
主事！”
张贵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脸上那点担忧瞬间被凝重取代，他快步走向廨房角落里一排排堆满竹简的木架，翻找起来。
林云首接在心里开骂：***！
你个老毕登，自己也不核查一下，首接就来质问我，活该你就是个主事。
廨房里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而紧张。
杜衡背着手，眉头紧锁，在案几前来回踱步。
案几上那盏铜灯的火苗随着杜衡的身影跳动，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林云依旧跪着，膝盖己经麻木得没了知觉，后背被风吹过，凉飕飕的。
他偷偷抬眼瞄了一眼杜衡，对方脸色很不好，满脸震怒，还有一丝丝不可思议。
杜衡的震怒很好理解，这么大的纰漏，捅上去他作为主管也脱不了干系。
不可思议是对林云这个平时不起眼的小吏，今日的表现让他感到意外。
这时，张贵捧着一卷更为厚重颜色更深的册子快步走了回来，恭敬地递给杜衡：“主事，温县田亩丁口总册在此。”
杜衡一把抓过，迅速展开。
他的脸色随着内容越来越阴沉，最后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放下竹简，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冷冷地看向林云，又扫过门口探头探脑的刘二等人。
“哼！”
杜衡重重哼了一声，没有立刻发作，但那股压抑的怒火仿佛化为了实质，让房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他坐回案几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林云：大佬，您倒是给个痛快话啊！
这跪着比挨板子还难受！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杜衡终于停下了敲击，目光再次锁定林云，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林云。”
“卑职在！”
林云一个激灵。
“你今日误卯、衣冠不整、遗失腰牌，按律当罚。
念你初犯罚俸半月！
杖责暂且记下，以观后效！”
杜衡的声音冰冷，但林云听在耳中却如同天籁！
罚俸？
半个月工资？
虽然那点钱少得可怜，但总比挨板子强啊！
“谢主事开恩！”
林云连忙磕头，声音听不出一点感动。
“起来吧！”
杜衡不耐烦地挥挥手，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凝重，“至于这河内郡温县田亩之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竹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门口竖着耳朵的刘二，声音陡然压低：“此事关系重大，疑点重重，非誊录之失如此简单！”
林云刚撑着麻木的膝盖勉强站起来，听到这话，腿又是一软差点又跪下，就知道这事没有这么简单，这就赖上他了！
杜衡盯着他，心情复杂的说道：“你既看出其中蹊跷，那本官就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林云：看您老这语气我应该没错，不给我道歉也就算了，还敢给我安排任务，这事是我能插手的吗，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世家大族干的事。
晋朝这个以世家门阀为基础的王朝，干出这点事不正常吗？
你以为我是黄巢啊，世家的克星，还真看的起我。
杜衡示意二人近前，用只有他二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你，还有张书佐给我秘密核查！
从河内郡府送来的原始勘验木牍，到各乡里上报的草册一卷一卷的都给本官查清楚！”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案几上那份誊录着三百五十顷的竹简副本上：“这凭空多出来的一百七十顷良田到底是从哪来的！
都给我查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