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芳楼里,青莲刚烧掉江家送来的密信,门外就响起顾渊的声音。
前几日都是顾渊一个人,谢旌自那日不辞而别后,就再也没来过一次,这次想必他也不会来。
她的期待总是落空,青莲也不再像前几日那样,急着出去迎接,盖上香炉就去梳妆柜里找江家送来的香料。
正是上次谢旌走后,江韵送给她的,乃是南方司家名香拘物头花,她妹妹的拿手香料。
只消半指甲,丢进香炉,香味便可传至数里外,缠绵十日不绝。
“姐姐几日不见,怎么换焚香了?”
身后忽然传来谢旌的声音,青莲心里一惊,手中的金匙瞬间掉落在地。
在铿锵之声中,青莲转过身,层层叠叠的裙摆像水波一样荡漾起来。
他许久未见,依旧玉树临风,依旧光彩照人,依旧笑脸盈盈。
青莲心里不禁生出一丝悲伤,自己因为他而黯淡,他却没有丝毫影响。
他依旧是他,是月下最负盛名的谢家二郎。
谢旌没有闲心管青莲的异常,而是看向她身后的香炉。
青烟下沉,散发出来的香味竟与他前几日在大观会上闻见的异香相差无几。
他看向青莲,这个出尘的***似乎并不简单。
“谢公子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是我的胭脂花了吗?”
青莲温柔地说道,试图平复下心情,不让谢旌看出自己的激动。
“哪里,姐姐忘了?
我说过要来给姐姐道歉的。”
谢旌生了一双丹凤眼,不笑的时候总是显得有点孤傲阴郁,此刻不过微微一笑,便显得目光含情脉脉,辗转有神。
青莲想,有这样举世无双的人愿意哄自己开心,就算是为他去死也是值当的。
“上次姐姐跳的舞我还没有看完,再为我跳一曲吧。”
谢旌坐到桌前,望向青莲。
青莲虽想和他呆在一处说说话,却也不会拒绝他的请求,笑着应下:“可巧公子写的诗编好曲了,我今天高兴,就让你先看看。”
她飞身下楼,外面饮酒的人都放下酒杯,抬头看向高处。
他们知道,是醉芳楼的头牌舞娘青莲来了。
谢旌看着楼下围着青莲喧嚣不己的人群,悄无声息地走到香炉旁,伸手从炙热的银片上捻出一撮香料,用手帕裹好装在怀中。
他无心观赏楼下的舞姿,留下酒钱便转身离开醉芳楼。
谢旌断定此香料不是凡物,又怕交给凌和,这些少之又少的香料怕是经不起几次查问。
思来想去,只有顾渊的师傅明春一定可以认出这些香料的来历。
明春虽是一介布衣,可才高八斗,博览古今。
他有求于人,不仅是后辈,又是深夜打搅,理应亲自跑一趟。
出了醉芳楼,他飞身上马,快速骑往城外。
……城外抱竹院明春喝完最后一口茶,正准备进屋歇息,忽然听见一股极快的马蹄声,抬眼望去,竟是许久未见的谢家二郎。
“明春阿公,我知道今夜来访的十分冒昧,无奈手头有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需要阿公帮忙。”
谢旌满怀歉意的说道,在长者面前,他的孤傲总是会收敛的很好。
“这有什么,你能想到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进屋坐。”
明春上前牵住谢旌,将他往屋子里面领。
进了屋,谢旌从怀中缓缓掏出裹着香料的手帕,递给明春。
明春嗅觉及其敏感,闻到那股异香便明白里面大概是什么东西,掀开一看,果真是自己想的那个东西:“二郎此前对香料并不感兴趣,怎么今日会有此等宝物?”
谢旌眼前一亮,“您果然知道这是什么。
我就知道找您没错。”
明春被夸,面上显露出几分小孩子气的得意:“识出这东西,旁人或许艰难。
但对我老头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
二郎,这是南方司家最名贵的香粉之一,名唤拘物头花。
且不说其中用了多少名贵香料来配主料龙涎,单单是需要磁盒封窨三年这一点,便足以见其珍贵。
更不用提里面还有许多可遇不可求的配料。
因而这香产量极少,世间所存无几。
你拿给我的这些,应该也是保存了许多年的陈香,细闻应是有一股微不可察的酸气。”
“此言当真?”
谢旌知道这香名贵,却没想到竟然稀缺到这种地步,他果然不虚此行。
“二郎,君无戏言。
何况当年在司家,我曾有幸闻到过一次新制的拘物头花。
世间识得这香的寥寥无几,二郎若是不信我的话,转头去问外头那些俗物,老头子我也只能祝你好运。”
明春不悦地抿住嘴,转过身装作生气,眼睛却一首偷偷看谢旌的反应。
“阿公,我不是不信。
这香是我从酒楼舞姬那里拿的,我只是有些惊讶她能用得起此等香料。”
谢旌如实说道。
然而听完谢旌的话,明春却忽然变得激动起来,转过身走向谢旌说道:“不可能,这香料再怎么辗转都不可能到一个舞姬手里面。
就算是拿去做人情,也太珍贵了些。
据我所知,拘物头花,只有南方几个世家近水楼台先得月,能够有机会收藏一些。”
谢旌听完明春的话,忽然想到什么,正准备起身往外走,却被明春忽然叫住。
“二郎,夜深了。
就在我老头子这里住上一宿吧。”
谢旌没理由拒绝,今天任务己经完成,他回去也没什么事,奔波了一天,倒不如早点休息的好。
他不客气的走向里屋,那是明春留给顾渊的房间,之前和顾渊来探望明春阿公时,他就和顾渊晚上挤在这间小屋里。
顾渊小时候一年中有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抱竹院,跟着他师傅明春学医术。
这几年虽然不经常回来住,房间却也被明春收拾的干干净净。
有时候他还挺羡慕顾渊的,不仅父母健在,还有一个挂念他的师傅。
而自己只有一个哥哥,就连这唯一一个亲人也是聚少离多。
他正思索着,门外忽然响起明春阿公的声音,谢旌赶紧起身开门。
只见明春阿公递给他一封书信:“你不是喜欢应安的字吗?
我这儿还留有一封和他的书信,不过是几十年前的了,字迹和他晚年相差很多,你留着看看用不用得上。”
明春说完就准备转身离开。
谢旌却忽然叫住他:“明春阿公,您也认识梅应安大师吗?”
明春轻笑一声说道:“他……他是我的师弟。
你早些睡吧。”
谢旌还想追问什么,然而看到明春略显失落的背影,却再也问不出口。
顾渊和他说过,明春阿公的身份很神秘。
想明春一身本领,当年正值壮年却甘心做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师傅,常年住在城外,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就连他一手带出来的顾渊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一个外人又怎么可能问出他师弟的事情?
谢旌拿着手中的信件关上门,书信隐约可以看出是梅应安的手笔,可和他如今留在世上的残稿相去甚远。
书信讲的是梅应安和他师兄明春吐槽师傅太过严厉,总是罚他抄写文章。
谢旌不禁笑起来,原本以为写出那样大气磅礴的书道的人,会是一个不苟言笑的老者,竟也会和他一样抱怨师傅太过严厉。
梅应安能在书道上有那么高的造诣,他的师傅功不可没。
谢旌不禁开始幻想,梅应安会怎样教导徒弟,他会不会像他自己的师傅一样,不顾徒弟埋怨布置很多抄写?
谢旌收起书信,只可惜,他永远不会不会知道了。
他在梅应安死后才知道世界上有这样厉害的一位书法家,也再无可能,拜入梅应安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