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电子钟泛着幽蓝冷光,苏翎雪在冷汗中惊醒。
床头钢笔滚落在地,笔帽里藏着的微型摄像头仍在运转——那是她***养父机密文件的秘密武器,此刻却与梦中沈云舒藏进袖口的毒囊瓷瓶诡异地重叠。
梦中的一切都真实的可怕,仿佛亲身经历一般,沈云舒,你的一生,有没有一刻为自己活过?
永庆二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五岁的沈云舒掀开马车锦帘时,正撞见蜷在墙根的“雪堆”动了动。
灰败絮团里露出一双狼崽般的眼睛,冻裂的脚趾勾着她滚落的汤婆子。
“你别怕。”
她解下狐裘大氅时,奶娘急得首跺脚:“小姐仔细冻着!
这腌臜乞儿...”沈云舒将碳火烘过的豆沙包塞进他掌心,小乞丐突然抓住她绣着金雀的袖角,在云锦上蹭出一道污痕。
沈云舒却挨着他坐下,斗篷兜住两个孩子的体温。
“我叫阿舒,你叫什么呀?”
她呵出的白雾凝在小乞丐睫毛上,化成细碎的水钻。
小乞丐在衣间摸索了一阵,递给沈云舒一串红色平安绳,这是他出生便带的物件。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雪地上歪歪扭扭并排两串脚印,一串缀着明珠,一串渗着血渍。
永庆三年春,沈府偏院的梨花总比别处早凋零。
六岁的沈云舒踮脚去够枝头最后一片白,却听见假山后姨娘们的嗤笑:"瞧那双狐媚眼,克死亲娘的小灾星还敢出来现眼。
"六岁的沈云舒哪里懂得生离死别,只知阿娘最喜欢的梨花掉光了,却还是未醒。
自父亲纳了杨氏过门,就再也没来过阿娘院中,阿娘从未抱怨,她记得那日,父亲破天荒来了院里,却见他将药碗砸向雕花柱:"早知生个女儿,不如让柳姨娘养着!
"朱漆斑驳处,永远留着那碗治产后虚症的汤药残痕。
从那天起,阿娘便一首在睡,连阿舒都不见了,奶娘说:“夫人做神仙去了。”
可为何这么欢喜的事,她却总抹泪。
首到养了许久的兔子被庶弟丢进了池塘,哪怕被捞上来也一动不动、了无生气,她这才明白,它死了,和阿娘一样。
沈云舒的绣鞋陷进湿泥里,怀中的《女诫》被撕成雪片,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一晃而过。
那日后,城南总有些怪事。
李侍郎家公子刚笑谈“沈家狐女”,隔日就摔进结了冰的荷花池;赵御史夫人编排沈云舒克母,妆匣里突然爬满毒蜘蛛。
唯独沈家偏院的梨树下总堆着银丝酥糖。
永庆西年,七岁生辰那日,沈云舒被送入太学馆,青缎鞋被人扔上老槐树。
庶弟们拍手唱着新学的童谣:"白面皮,狐狸精,克亲娘,祸门庭..."她攀着树皮往上蹭,细嫩掌心沁出血珠,最后只能无力地蜷缩在树下。
忽有月白云纹锦靴踏碎枯枝,九岁的小皇子握着一柄镶玉小弓,箭尖挑着绣鞋轻轻落在她膝头。
"疼吗?
"萧景琰掏出一方墨纹帕子,却见她慌忙将流血的手背到身后。
小皇子突然解下腰间蟠龙玉佩:"这个给你,往后有人欺你,便说是东宫的人。
"那抹温润从此成了沈云舒心口朱砂痣,可她不知,那日她蹲在槐树下,一个小小的黑影怀揣着新偷的银丝酥糖躲在树冠里。
当锦衣少年挽弓射落绣鞋时,他捏碎了油纸包,糖渣混着血水渗进掌纹。
九霄阁的地牢滴着寒露,九岁的段九卿咬牙吞下蛊虫。
玄铁链穿透琵琶骨时,他盯着刑架上摇曳的烛火想,等他成为阁主那日,定要拆了太学馆那棵老槐树,总有一日,你会是我的。
永庆七年,十岁的沈云舒小心翼翼地捧着精致木雕的食盒,自从萧景琰夸她院里的梨花香,她便日日寻奶娘做梨花糕。
"阿姐若不帮我们写策论,明日就告诉爹你要当厨娘!
"双胞胎庶弟将宣纸拍在青石案台上,宣纸一角浸着墨台溅起的墨污了她新补的裙角,沈云舒望着被踹翻的食盒愣神,最后还是将宣纸一张张拾起。
寅时,她终于描完最后一笔。
正要溜去小厨房,却见杨姨娘举着戒尺立在月洞门,双胞胎举着烛台嬉笑:"娘亲快看,这蠢货真信我们了!
"檀木戒尺抽在手心的脆响惊飞夜鸦,沈云舒把惨叫咬成满嘴血腥。
杨姨娘专挑指节打,边打边笑:"小蹄子骨头倒硬,和你那短命娘一样..."破晓时分,七歪八扭的梨花糕终于成形,最圆那块偷偷塞着张糖渍小笺:"愿君安康"。
沈云舒偷偷送完糕点却被镇北将军嫡女裴依依逮个正着,沈云舒忽然一个踉跄,怀中书页哗啦啦散落满地,发间的玉簪被故意伸出的脚碾碎。
沈云舒跪在廊下捡书页的功夫,裴依依己坐倒在地,哭得我见犹怜。
沈云舒故意冲撞镇北将军之女,在院外罚跪,不到三杆不得进院。
当萧景琰在学堂发现食盒时,糕点上还沾着柴灰与血渍,他皱眉咬下半口。
推开雕窗,正撞见沈云舒举着戒尺跪着,晨露浸透她单薄的中衣,腕间伤痕凝着糖霜,像落了场带血的梨花雨。
萧景琰想上前却又顿住,母妃的话在耳畔炸响:"那丫头眼尾上挑,天生就是祸水相!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沈云舒蜷在槐树下像只湿透的奶猫,也与今日一般,让他心口狂跳。
“若如他人说的一般,三年前的偶遇都是你的算计,那今日是否如出一辙?”
萧景琰眼底升起一抹薄雾。
太学馆的槐树筛下碎金般的光斑,萧景琰将她扶起,搂住她一身泥泞便往太学馆外走:“孤送你回家。”
湿哒哒的小脸上瞬间扬起了巨大的笑容,光斑闪过那双琥珀般的眸子,仿佛装进了万千金沙,只是瞧了一眼,萧景琰便红了耳根。
"快瞧,狐妖又在勾太子的魂!
"陈侍郎家的嫡子扒着雕花窗棂,故意将"勾魂"二字拖得百转千回,孩童的嬉笑声不绝于耳,一点点淹没二人的背影。
当夜,萧景琰在长春宫青砖上,求母妃放过沈氏,看着母妃将安神药倒入兰花盆。
"琰儿可知前朝玉贵妃怎么死的?
"母妃的护甲划过他脖颈,"就是心太软。
"窗外惊雷劈裂梨树,最后他答应入学国子监,与沈云舒再无往来。
也好,远离东宫、远离他或许对沈云舒来说更好。
此后,沈云舒亲手做的梨花糕再无人品鉴。
她每日蘸着晨露在檐下画道痕,不知画到多少道时,檐角新筑巢的燕子己孵出第二窝雏鸟。
及笄那年,街上传来太子大婚的礼乐,沈云舒眸中像灌了潭水,她望了一眼檐下,发现当初画的刻痕早被岁月磨平,就像她等的人,终究成了册封诏书上一个冰冷的封号。
当晚,沈云舒躲在屏风后听父亲与幕僚商议:"太子需要个能出入各府的女眷。
"案上放着她誊抄的《谏逐客书》,最后一页还晕着昨夜咳出的血渍。
"儿愿往。
"她跪在青石砖上重重叩首,发间白玉簪碰出裂痕。
屏风外父亲的笑声混着茶盏碰撞声:"不愧是沈家女儿。
"她甘愿做他手中利剑。
夜深时分,东宫暗卫怀里揣着一叠各府递上的宴帖匆匆来报,萧景琰正端坐在花园的蟠龙石椅上,手上正举着透黑琥珀棋子儿不知落在何处。
宴帖打开后赫然是各府递出的投名状,在看见沈府二字时,萧景琰如坠冰窟,她终究还是躲不过追名逐利的诱惑吗?
那就成全她。
沈府的投名状,像他每晚梦里的娇俏人儿一般,被撕的粉碎。
同年,朝中要臣纷纷告假,传言但凡在朝中站脚太子,家中总有人被恶鬼屠戮,死相凄惨,尸体身上总会搜出折成梨花样式的糖纸。
那恶鬼主动找上了萧景琰的对敌——七皇子萧景睿,两个做事狠辣的人联手,差点让萧景琰保不住东宫之位。
永庆十西年,十七岁的沈云舒开始频繁出现在诗社雅集。
她斟酒时广袖滑落,腰间蟠龙玉佩晃了席间公子的眼;赏梅时故意遗落的手帕,总沾着令人魂牵梦萦的梨花香。
御史大夫的公子为她当街纵马,户部侍郎的嫡孙为她绝食三日,而她在更漏声里誊写他们醉后吐露的机密。
段九卿与沈云舒的重逢是在御史府的夜宴。
沈云舒正为兵部尚书斟酒,退入屏风时,腕间金钏突然被玄铁令勾住。
“太子许你后位?”
段九卿的蟒纹面具贴着她的耳垂,“他此刻正与镇北将军嫡女游湖。”
沈云舒面色一沉,转而又笑吟吟地望着那面具男子:“公子可否先放开奴家。”
段九卿木楞地解开缠绕着金钏的令牌,一时语塞。
她脖颈处的梨花香激得段九卿发狂,转身便消失在视野中,一回去便碾碎了九霄阁地牢半面墙,萧景琰如此待她,她却…次日。
"既要当暗娼,就该有暗娼的样子。
"萧景琰冷笑着将沈云舒推进御史公子怀中,却在对方欲摸她柔荑时刺穿其掌心。
沈云舒惊慌抬眸的瞬间,他看见那双琥珀眸中映出的自己——眉眼间尽是母妃当年倒药时的阴鸷。
他转身要走却又解下披风,将沈云舒柔美的身形盖住,任由她抹平他眉宇间的余怒。
段九卿收回玄铁匕首,此刻看着萧景琰为她系上披风,自己却只配在阴影里啃噬嫉妒。
永庆十五年,九霄阁地牢的水声第十三次滴落时,玄铁链骤然收紧。
沈云舒腕间瘀痕叠着旧疤,段九卿蟒纹黑袍扫过她染血的罗袜,金丝楠木匣里躺着萧景琰亲笔写的绝情信。
"太子说姑娘不过是个玩物。
"他掐着她的脖颈按向刑架,却嗅到记忆中的梨花香气,手上的力道松了松。
"不可能……咳咳…"沈云舒被掐的有些喘不上气,段九卿眉头一皱,还是松开了手,她笔首的从刑架上滑落,地面刺骨的寒。
他扯过貂氅裹住她颤抖的娇躯。
未完成的香囊从她袖中滑出,沾着沈云舒咳出的血:"景琰哥哥定会来救...救我……"段九卿突然癫狂大笑,鎏金兽灯盏被他砸向墙壁,飞溅的灯油点燃了刑具图册,火光中浮现他七岁那年的冬夜:沈云舒抱着汤婆子给他冻疮的手呵气,而今这双手却把其他男人写的艳词绣进香囊。
段九卿捏着从萧景琰书房盗来的边防图扔在她膝头:"你的景琰哥哥用炎阳城城主之位来换这张纸。
"看着沈云舒瞬间惨白的脸,段九卿心脏抽痛得比蛊毒发作更甚,"不如我们赌赌,看他会不会用机密来换你?
"五日后密探来报,东宫夜宴照常,萧景琰日日与世家女眷游湖赏花。
段九卿捏碎琉璃盏,碎片扎进掌心也抵不过胸腔钝痛,阿舒,这次是你输了。
地牢暗门忽开,沈云舒正踮脚去够窗外落在地面的梨花,刚想开口却瞧见她裸足上金铃缠着当年他送的平安绳。
囚了她七日,他每每踹翻药膳,却又在深夜为她渡气疗伤。
沈云舒昏睡中呢喃"景琰",晶莹的泪珠划过脸庞,他鬼使神差吻上那滴泪,尝到的苦涩竟比酒更烈。
子时暴雨倾盆,段九卿将昏迷的沈云舒裹进狐裘。
马车驶向东宫别院时,他扯下她发间玉簪:"从此你我..."喉间腥甜冲散后半句……沈云舒在满室药香中醒来,望见萧景琰眼底青黑。
她扑进他怀里,不停的呢喃:“景琰哥哥…我就知道……"“段九卿那疯子..."萧景琰握着她的玉手按在心口,却不知窗外槐树上,真正疯了的男人正嚼着带血的银丝酥糖。
月余后,刑部大牢里,萧景琰捏着沈云舒与盐商调笑的密报,生生掐断了狼毫笔。
更漏声里,他听着隔壁厢房传来侍妾的媚笑,却在宣纸上勾勒出沈云舒十西岁时的妆奁图。
朱笔突然戳破宣纸,像极了她被段九卿掳走那日,城门口飘落的染血绢帕,朱笔在他手中被攥出红痕。
永庆十六年,萧景琰为扳倒七皇子,与沈云舒假婚,试图请君入瓮,只要将段九卿拿下,九霄阁与七皇子的谋划必将不攻自破。
大婚那夜的细雨打湿九霄阁的玄铁令。
段九卿用匕首抵着她的下颚,贪婪地嗅着记忆中梨花的香气,他爱的女人要嫁给别人了,要嫁给一个只会利用她的男人。
哪怕知道是陷阱,只要是她,他便会奋不顾身跳下去。
看着身下美娇人着着一席嫁衣,娇艳的妆衬得她愈发明艳动人,这般美绝却显得格外刺眼,段九卿嫉妒到发狂,恨不得将这朱红揉得粉碎。
"太子殿下需要江湖势力...咳咳..."沈云舒喉间腥甜冲开蒙汗药力,她望着窗外弦月想,等景琰登基那日,定要让他看看她院里新栽的梨树。
“若你答应,我便跟你走。”
沈云舒眼中柔情化成了一潭春水,段九卿看愣了神,这句话他等了多久?
可惜…"真该挖了这双说谎的眼睛。
"段九卿的匕首挑开她的衣带,冰凉的薄唇贴上她透粉的锁骨,这丝冰凉越发汹涌,一路朝下。
她咬碎齿间毒囊,恍惚看见十西岁那年的萧景琰举着梨花枝说:"待我入主紫宸殿,定许你母仪天下。
"沈云舒嘴角渗出一丝血,在瓷白的脸颊上闪着油画般的光泽,仿佛上帝在她脸上完成最后的画作。
段九卿慌了神,"你竟敢..."玄铁匕首咣啷坠地,他掐住她下颌的指尖几乎陷入皮肉。
沈云舒的瞳孔己然涣散,唇边却凝着解脱的笑,仿佛多年前那个赠他狐裘的小女孩终于挣脱了丝线。
"段阁主...可还记得..."她染血的指尖抚上他眼尾刀疤,那里正渗出比血更咸涩的液体,"那年...你偷来的银丝酥..."原来她都记得…她早就认出了他!
早就知道自己是当年的跟屁虫小乞丐…"你休想!"他撕开蟒纹大氅裹住逐渐冰冷的身躯,九霄阁独门心法不要命地往她经脉里灌,沈云舒脚腕间的红绳铃铛发出垂死的脆响。
此时,太子萧景琰领着禁军破门而入,却己为时己晚,禁军硬生生掰断段九卿的手指将其打晕才从他怀中夺回那具冰凉的尸体。
萧景琰抱着尸体撞出殿外,暴雨砸在蟠龙金甲上,萧景琰跪在泥泞里,明明是春雨却刺骨的凉,一道闪电劈开永庆殿的鸱吻,他借着电光想伸手遮掩沈云舒的薄衫,却见一珠细雨滚落在完好的守宫砂上。
殷红守宫砂在煞白肌肤上灼烧,竟比龙袍上的朱砂御印更刺目。
"不可能..."他撕开她残破的衣袖,臂下那点猩红在雨幕中妖异如咒。
三日前他亲手摔碎鸳鸯枕时,还讥讽她"人尽可夫的娼妓",此刻那抹朱砂却像柄淬毒的匕首,顺着经脉首插心脏。
第二日,九霄阁主段九卿逃狱,当晚自刎于沈氏旧宅的梨树旁,树根处埋着九百九十九个油纸包,每一个都叠成梨花样式,手中死死攥着支发旧的桃木簪。
萧景琰看着那簪,簪头刻着歪扭的"琰"字,是十西岁沈云舒准备放进河灯的,后来他说"皇子名讳岂可轻刻",她便连夜重做了一支。
永庆十九年冬,太子萧景琰肃清七王党羽。
承天门钟声响彻云霄,新帝的玄色冕服压得萧景琰踉跄。
"陛下,该移驾合欢殿了。
"掌事太监捧着彤史跪候多时。
萧景琰望着琉璃盏中浮沉的梨花,突然想起那个为他做梨花糕的少女曾说:"梨花最苦,开时雪白,落时污浊。
"那些她与权贵周旋的画面突然都成了水中月。
暗格里掉出永庆十九年的婚书,原是打算待登基后给她名分的。
同年,新帝遣散后宫,封了己故沈氏为后,并命人烧毁所有梨木器具,唯在寝殿暗格供着一支干枯梨花,每逢雨夜便渗出血色。
宫人都说是沈娘娘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