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渭水迷局清晨,渭水河滩被一团如未揉开的棉絮般的晨雾笼罩着,那雾气里裹挟着芦苇特有的腥涩气息,悠悠地漫过了人们的脚踝。
云烨赶着牛车,缓缓碾过新翻过的稻田。
木质的车辕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两道深褐色的车辙在朝阳的映照下,拖出了长长的、触目惊心的痕迹。
李砚蹲在田埂边,眼神专注地抚过曲辕犁的枣木辕身。
他手纹不经意间蹭掉了辕身表层新刷的朱漆,露出了底下泛着靛蓝光泽的金属。
这是他昨夜在牢房里,趁着夜色,用硫磺水偷偷蚀刻出的改良弧度,每一处线条都倾注着他对农耕器具改良的执着。
“吁——”云烨猛地扯住缰绳,那有力的牛皮靴重重地踩进了半尺深的泥泞之中。
腰间的鱼符与青铜量天尺相互碰撞,发出了一声清越的鸣响。
这位工部员外郎抬眼,目光锐利地打量着眼前蓬头垢面的囚徒。
只见李砚拿着一块发霉的胡饼,在车辙里画着奇怪的几何图形,而他的衣襟上还沾着从牢里带出来的稻草屑片。
“你怎知道这犁壁角度有误?”
云烨的声音透着晨露般的冷意,可他的目光却紧紧地落在了犁梢上那若隐若现的朱砂标记上。
那是昨夜他亲自验过的新犁,本应完好无损,却有淡淡的青烟从木纹里渗出,伴随着铁锈与硫磺混合的刺鼻气息,感到格外难闻。
李砚缓缓抬起头,晨光洒在他腕间的三道烫疤上,流转出一抹神秘的光泽。
他开口说道:“草民李承嗣,曾随父耕读陇右。”
他掰下胡饼的边角,蘸着泥浆在车辕上细心地画出了一条抛物线,接着解释道:“曲辕犁虽好,可却苦了耕牛。
若将犁壁改成十二度弧角,再添上铁制轴承……”说着,他凑近云烨,压低了声音,“大人可闻见铁锈味?
这犁刚上漆三日,怎会有如此重的酸蚀气?”
云烨的瞳孔骤然收缩起来。
作为工部最年轻的员外郎,他凭借着自己对器物的敏锐感知,很快察觉到了这犁的异样。
冷锻钢制成的犁壁,出现了只有在强酸环境中才会形成的蜂窝状锈斑。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而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的是,眼前这个囚徒说话的时候,腰间的布包里隐隐约约透出一阵金属震颤声,这声音与他怀中的量天尺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何人派你来的?”
云烨手按在剑柄上,神色警惕起来。
突然,芦苇荡里传来了羽箭划破空气的尖啸声。
三支尾系红绸的羽箭如闪电般几乎是擦着李砚的鬓角钉入车辕,箭尾坠着的青铜狼牙坠在晨风中不停地打转,狼眼处透出的幽光,让云烨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当心!”
李砚反应极快,猛地扯下自己颈间的狼牙坠,拇指果断地按动狼首机关。
磁石相吸的脆响在空气中回荡,地底紧接着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声。
原本湿润的泥土裂开蛛网状的缝隙,青铜齿轮组如同一头从沉睡中苏醒的巨兽,它的肋骨般的齿轮破土而出,每个齿牙上都工整地刻着二十八星宿图。
云烨被李砚拽着扑倒在地的瞬间,牛车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浪掀翻。
飞溅的泥浆中,他看到囚徒腕间的烫疤与齿轮上的星图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而对方手中的狼牙坠发出悦耳的蜂鸣声,缓缓地嵌入齿轮中央的凹槽。
更要让人惊叹的是,随着齿轮的转动,一幅地宫壁画竟在扬尘中缓缓显现。
壁画上,衣饰华美的仕女手持青铜装置,喷吐的蒸汽里悬浮着微型星图,与他昨夜在工部密卷里见过的“武德浑天仪”分毫不差。
“这是……”云烨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量天尺在他腰间变得越来越烫,尺身上浮现出了与齿轮相同的星图。
他注意到李砚指甲缝里嵌着的暗红粉末,那粉末与犁壁上的锈迹一模一样。
那可是只有在高温锻造时才会产生的铁屑,可眼前这个囚徒分明是个被关押的“妄改典籍”的犯人。
这一切就像一团迷雾,让云烨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芦苇丛中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李砚将狼牙坠塞进云烨的手上,问道:“大人可曾见过此物?”
狼眼处的红光瞬间暴涨,在云烨的手背上烧出一道血痕。
紧接着,量天尺“咔嗒”一声裂开,露出了内部巴掌大的罗盘。
罗盘的指针疯狂地指向渭水对岸的骊山,好似那里隐藏着重大的秘密。
“走!”
云烨拉着李砚,快速冲向芦苇深处。
三支追来的羽箭擦着他们的发梢钉入泥地,箭头爆开的蓝色火焰腾空而起,一股刺鼻的硝化甘油气味弥漫开来。
这分明是连西域波斯都不曾有的烈性火药!
火焰掠过之处,泥地像是活了过来般翻卷,露出了下方青铜齿轮组成的甬道。
管壁上凝结的白色晶体,与李砚昨夜在牢房看见的硫铁矿结晶一模一样。
“李公子好胆识。”
一个阴恻恻的笑声从地底传来,紧接着青铜门轰然开启。
一个戴青铜面具的男子拄着与云烨同款的量天尺慢悠悠地走了出来,面具的缝隙里漏出的目光落在了李砚的腕间。
他缓缓说道:“二十年前,令尊李淳风失踪前,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李砚只觉得浑身血液仿佛瞬间被冻住,“李淳风”这个名字,是他在作为“李承嗣”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的。
此刻,狼牙坠投射出全息影像:在白骨堆砌的密室中,石壁上的二十八星宿对应着现代实验室的坐标,而中央浮雕的星官像,与他导师陈教授的照片毫无二致!
“父亲?”
李砚脱口而出,喉间一阵发紧。
他终于想起了,爆炸前导师塞给他的纸条背面,用碳十西笔写着“李淳风嫡孙”。
当时他以为这只是个玩笑,可这却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
就在这时,云烨大咳几声,咳出血来,鲜血染红了量天尺上的星图。
他虚弱地说道:“去……骊山温泉宫……”说着,他的身影在蒸汽中变得越来越透明,袖口露出了半截藏青色布料,边缘的车线分明是现代工艺的双线锁边。
李砚猛然抓住他的手,可触感却如雾气般消散,只剩下鱼符掉在泥地里。
鱼符背面刻着“武德九年造”,却有新鲜的指纹拓印痕迹。
“云大人!”
李砚的呼喊被齿轮咬合的巨响淹没。
整片河滩开始剧烈塌陷,露出了下方绵延数里的青铜管道。
管壁结着的白色晶体正随着狼牙坠的震动发出荧光。
李砚紧紧握住坠饰,纵身跃入地宫。
背后传来了面具人低沉的笑声:“当年令尊就是从这里进入时空裂隙,可惜他不懂,现代人的血会污染星图——”话音未落,羽箭划破天空声再次响起。
李砚在坠落中急忙转过身,看见面具人手中的量天尺对准自己,而尺头却泛着与实验室粒子对撞机相同的蓝光。
狼牙坠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将他推向暗河的方向。
冰冷的河水灌进口鼻的瞬间,他终于想起了导师临终前的唇语:“1992年敦煌,你救过我……”水流裹挟着他冲向黑暗里,腕间疤痕与狼牙坠的热度连成一线。
李砚在失去意识前摸到鱼符内侧的刻痕,那是一串***数字——20230505,这是他在现代实验室爆炸的日期。
而云烨消失前的眼神,分明带着解脱与不舍,就像父亲看儿子的最后一眼。
渭水的晨雾渐渐散去,河滩上只剩下破碎的牛车与两支未燃尽的羽箭。
远处官仓方向传来马蹄声,新上任的工部侍郎狄仁杰掀开轿帘,看着泥地里未干的星图涂鸦,用手轻轻抚过腰间与云烨同款的量天尺,只见尺身浮现出一行小字:“李砚,贞观二年秋,子时三刻,鬼市见。”
芦苇荡随风轻轻摆动,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渭水依旧东流,默默地带走了两个时空交错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