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兵带回来的消息像一块寒冰坠入陈景云的胃里。
月光下,游击队员们的脸色都变得煞白。
一个中队的日军——至少两百名装备精良的士兵,还带着山炮。
而他们这支游击队,算上伤员也不过六十三人。
"乡亲们必须立刻撤离。
"赵铁山的声音斩钉截铁,"王麻子,你带几个人去通知村里,让所有人往北山沟转移。
大刘,组织人手把重要物资带上。
"陈景云看着迅速行动起来的人群,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笔记本的边缘。
他的大脑己经开始运转,各种数据和可能性在意识中排列组合。
但这一次,变量太多了——地形、时间、敌我兵力对比、武器差距......"陈先生。
"赵铁山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很低,"我需要你设计一条撤退路线,和一道阻击方案。
"陈景云抬头,看到队长眼中闪烁的光芒——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
"我们不可能正面阻挡他们。
""不需要完全阻挡。
"赵铁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只要拖住他们三小时,乡亲们就能安全撤进深山。
"三小时。
这个数字在陈景云脑中回响。
他翻开笔记本,借着月光快速画起简易地图。
"我需要更详细的情报。
日军从哪个方向来?
行进速度?
山炮是什么型号?
"侦察兵凑过来,在地上用树枝画了几道线:"从南边李家屯方向过来,沿着大路行军。
我看到有两门九二式步兵炮,还有六挺机枪。
"陈景云的大脑立刻调出相关数据——九二式步兵炮,射程两公里,每分钟可发射十发。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但声音异常平稳:"我们有多少炸药?
""二十斤硝铵炸药,三十枚手榴弹。
"赵铁山回答。
月光下的计算开始了。
陈景云在笔记本上画出一条蜿蜒的曲线,标出几个关键点。
他的钢笔在纸上飞舞,留下一串串数字和符号。
游击队员们围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这个书生用数学编织一张死亡之网。
"这里。
"陈景云终于抬头,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山隘,"牛首山隘口,是日军必经之路。
我们可以在这里设置三道防线。
"他详细解释了自己的计划:第一道防线利用地形埋设炸药,制造山体滑坡阻塞道路;第二道防线在隘口两侧布置交叉火力;第三道防线则是数个分散的狙击点,专门针对军官和炮手。
"关键在于时间计算。
"陈景云的钢笔尖在地图上轻轻敲打,"每道防线必须精确控制阻击时间,既不能太短让日军突破太快,也不能太长让我们的人无法撤离。
"赵铁山盯着地图看了良久,突然咧嘴一笑:"王麻子,你现在还觉得读书没用吗?
"满脸麻子的老兵哼了一声,但眼中的敌意己经消散了不少。
黎明前的黑暗中,游击队按照陈景云的设计开始布置。
陈景云亲自参与了第一道防线的炸药埋设,精确计算了每个炸点的位置和装药量。
"这个角度..."他跪在地上,用指北针测量着山体坡度,"炸药必须埋在这个深度,才能确保滑坡方向正确。
"赵铁山在一旁看着,突然问道:"你以前是学什么的?
工兵?
""理论物理。
"陈景云下意识回答,随即意识到失言,急忙补充,"但也学过一些工程数学。
"天色渐亮时,侦察兵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鬼子离隘口还有五里!
"所有人立即进入战斗位置。
陈景云被安排在第二道防线的一个机枪点旁,负责计算射击时机。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手中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计算公式。
远处传来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和整齐的脚步声。
陈景云从掩体缝隙中看到,一队日军正沿着大路向隘口行进。
阳光照在他们的钢盔和刺刀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准备。
"赵铁山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第一辆卡车驶入了预定区域。
陈景云深吸一口气,举起右手——这是引爆的信号。
"起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陈景云看到自己计算的那个点准确地在山体上炸开,岩石和泥土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掩埋了道路最狭窄的一段。
日军队列顿时大乱,卡车紧急刹车,士兵们惊慌地寻找掩体。
"第一道防线成功。
"陈景云低声说,同时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时间,"阻滞时间预计十五分钟。
"正如他所料,日军很快组织工兵开始清理道路。
十五分钟后,先头部队勉强开辟出一条狭窄通道,小心翼翼地前进。
"第二道防线准备。
"赵铁山的声音通过简易通讯网络传来。
当日军队列中部进入隘口最窄处时,陈景云果断挥下手臂:"开火!
"两侧山坡突然喷吐出无数火舌。
陈景云设计的交叉火力网发挥了完美效果——子弹从两个不同角度射入日军队伍,几乎没有射击死角。
日军士兵像割麦子一样倒下,剩下的慌乱寻找掩护。
"第三小队,转移位置!
"陈景云对着通讯兵喊道。
根据他的计算,日军很快会向火力点发起反击,游击队员必须在敌人锁定位置前转移。
果然,几分钟后,日军的机枪开始向原先的火力点扫射,但游击队员己经按照计划转移到了预备阵地。
战斗持续了近两小时。
陈景云的计划像一台精密的机器般运转,每一道防线都按预定时间阻滞日军,然后有序撤离。
当日军的山炮终于架设好时,游击队己经撤到了安全距离。
"乡亲们都安全了。
"赵铁山拍着陈景云的肩膀,"你的数学救了上百条命。
"陈景云却没有丝毫喜悦。
他站在山脊上,看着远处日军炮火轰击着己经空无一人的游击队阵地。
硝烟升腾,遮蔽了初升的太阳。
"伤亡情况?
"他轻声问。
"三人轻伤,无人阵亡。
"赵铁山顿了顿,"日军至少损失了五十人。
"这个数字本该让人振奋,但陈景云只觉得一阵空虚。
五十条生命,就这样被他的方程式抹去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笔记本,那些优雅的数学符号现在沾满了泥土和火药痕迹。
"队长!
"通讯兵急匆匆跑来,"周政委派人来联系,说要见见我们的神机军师。
"赵铁山挑了挑眉:"看来你的名声传得很快啊,陈先生。
"陈景云勉强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在这个时空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而数学——这门曾经纯粹而美丽的学科,将在这片战火纷飞的土地上,展现出它最残酷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