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没去找王公贵族攀高枝,是因为我不吗吗?”
“你不想。”
“至少没那么想。”
萧鬼眼神傲慢,言语冰冷,漆面寒霜。
“如果你想你就会付诸行动,绞尽脑汁去做。
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背后,往往藏着千丝万缕,你意想不到的联系。
平元二年,北狄来犯,节度使段泽裴一纸修书八百里加急,让朝廷早三日布防。
只因雪蹄子叩关前夜,沧州驿卒从胡商酒醉的闲话里嗅出血腥味。
再比如征平西年,琅琊王氏查盐税亏空,若非扬州青楼的老鸨贪财泄了税吏狎妓的时辰,那群蠢货又怎知他寅时三刻必偷开官仓?”
萧鬼目光灼灼,冷笑震袖,“世人只盯着龙椅上那位的宠信、六部尚书的人情——殊不知这些‘强棋’早被千百双眼睛钉死。”
他骤然转身,逼近苏婉,压低嗓音。
“但那些贩夫走卒、游方郎中、边疆斥候…他们像野草蔓生在宫墙之外,风过时草叶轻颤,便是天底下最快的信鸽。”
纱窗外忽地暗了天色,一刻钟前她还看着哥哥脊背发凉,惴惴不安的模样,此刻自己也感同身受了。
苏婉:好端端的怎么高谈阔论了起来?
而且此人对朝堂之事竟然如此熟悉……之前他说自己姓萧,萧乃国姓,莫非他生前曾是皇室宗亲?
若真是如此,那他知道了父亲的事,不知该做何反应……她深吸了一口气:不要紧的,死人是翻不了天的,何况他只是寄宿在戒指中的一抹残魂。
杏眼沁蜜未语先弯,红唇禽春,“你说得对,所以我得通过陈公子去接触更广阔的世界。”
苏婉转身将包裹带上。
“哥哥,我脚伤己经好了,一会儿我给陈西小姐送去便是了。”
“哎???”
苏慕宴站起身,看起来并不怎么情愿。
“哪有好的这么快的。”
他下意识地朝苏婉脚踝望去,长长的裙摆把那双脚遮得严严实实。
苏慕宴忽觉失礼,就算对方是自己的亲妹妹,却也是个未出嫁的闺阁女儿。
不便如此盯着脚看,他别过头,一脸尴尬。
苏婉没有接过话头,只是说道:“陈西小姐毕竟是深闺少女,这又都是些女儿贴身之物,哥哥去送总归是不方便的。”
尴尬更胜,他只好答应。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你去送吧。
路上小心点。”
苏婉带上包裹,强装镇定,忍着疼痛缓步走去翠云楼。
萧鬼在旁忍不住劝道:“好歹坐俩马车去翠云楼吧?
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你当坐马车是不花钱的吗?
“她没好气地回道:“银子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银子会从天上掉下来。
而且一掉就掉很多。
离开苏慕宴的视线后,苏婉的每一步都走的步履维艰,就像约翰口中为了见王子而上岸的小美人鱼一样,脚在刀尖上跳舞。
萧鬼浮在空中,冷冷笑道:“照你这个走法,天黑了也到不了翠云楼。”
苏宅在紧靠着县衙的博古街南侧,翠云楼在渡口南面和对面茶楼遥相呼应,是潞江县标志性的建筑。
从苏宅到翠云楼不过二里地,却被苏婉硬生生地走出了西天取经的气势。
“你的脚怎么了?”
一个男人从马车里探头问道。
面若中秋傅粉月,眉分三春裁刀柳,目含寒星点漆光,端的是风流里掺着戾气的富贵相。
苏婉心中一喜:是他!
继而疑惑:却不知这位贵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哪里人士。
“崔信?!”
萧鬼语带惊疑,脱口而出,好似他乡遇故知。
苏婉很想问他,你认识这人?
可被萧鬼唤为崔信那人,却看着苏婉,等着回话。
苏婉的思绪混乱了,半晌说不出话。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想说的太多。
她既想给对方留下好印象,又不想提起昨日的尴尬,同时脑子里还在疑惑,戒指老爷爷为什么认识他?
二人是什么关系?
正是犹豫不决之际,那人丢来几枚银锭,驾车远去了。
“拿去医馆看看吧。”
风中传来男人的呢喃。
苏婉看着远去的马车,心中只道遗憾:这次也没能和他搭上话……她掂了掂银子的分量,抄入怀中。
她本该接着问萧鬼,那人是谁?
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和你的死有关吗?
他怎么那么有钱?
你们是不是身份显赫?
是王公贵族?
可她却没有开口,只是那样静默地盯着他,盯着他……穹顶无瑕,云絮慵倚,垂柳千丝悬碧,钓碎一地日斑。
在过路的行人看来,她只是站在街边发呆,可这却是她从李班头那儿学来的审讯手段。
目光锁定。
一种通过刻意控制眼神交流来传递压力、威慑或主导权的心理技巧。
它利用人类对目光的本能敏感性和社会性反应,通过凝视制造心理压力,迫使审讯对象主动坦白。
不过这种手段容易引诱虚假供词,并且因为个体抗压能力的不同,这对心理素质高的人并不适用。
过去萧鬼很喜欢使用这种审讯手段,也明白其中的缺陷,并且同时他是一个心理素质极高的人。
所以目光锁定对他是无用的。
“崔信是河阴崔氏,崔元修之子”可他还是回答了。
河阴崔氏,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
大乐王朝不折不扣的名门望族。
“金户部,银工部,破铜烂铁是兵部。
钱粮过手,不沾也富。
那位贵公子的父亲崔远修,正是现如今的户部尚书。”
萧鬼见她毫无反应又道:“换句话说他更适合你去攀高枝。”
“贵公子?!”
苏婉恍然大悟,“这么说他便是在渡口抱着陈也溪的那个人。”
自打知道崔信的显赫身世后,她便改了口,不再唤陈也溪为陈公子了。
萧鬼自知大事己成,嘴角露出一抹讥讽之意,心想道:好个贪慕富贵的乡野丫头,崔信好歹也是世家子弟,如何看得上你这等趋炎附势之辈?
要不是我得查明当年之事,又如何会提点你这蠢笨之人。
哼……“不过这件事透着古怪。”
萧鬼又道:“陈也溪不过知府之子,以他层级就算能接触这样的簪缨世家,也断不会和崔信成为至交好友。”
苏婉皱眉疑惑,萧鬼接着解释:“他们那样的门阀世家,内部等级森严,绝不会随意结交没有利用价值的人。”
“管鲍贫时交,也许贵公子觉得,‘陈也溪之才胜我十倍’爱才心切呢?”
萧鬼又冷冷笑道:“一个刚中了贡士,就耀武扬威地回乡炫耀的人,能有什么才华?”
苏婉目色如潭,神情端肃。
“虽然我也不明白,他来潞江是干什么的,但有我知道……”“那绝不是富贵还乡。”
她语气淡淡的,态度却很坚定,眼神更是坚毅地看向翠云楼的方向。
攀高枝用这样的眼神似乎有点过了……萧鬼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尖,眼底掠过一丝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