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下,冰冷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
袁涛缩了缩脖子,冰凉的雨水顺着发梢滑进衣领,激得他一哆嗦。
他抬头望了望这令人窒息的阴霾,无奈地摇摇头,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得赶紧回家才行,这鬼天气!
他小跑起来,帆布鞋踏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偶尔踩进积水的浅洼,浑浊的水花便裹挟着落叶和尘土溅起,瞬间打湿了他的裤脚。
街道上人影幢幢,雨伞汇成流动的色块。
每个人都裹紧了外衣,低着头,步履匆匆,向着各自那个被称为“家”的温暖港湾奔去。
湿冷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归心似箭的匆忙。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在楼道里响起,混杂着袁涛带着喘息的喊声:“妈!
我回来了!
雨可真大!”
门几乎是应声而开。
暖黄的光线从门内倾泻而出,瞬间驱散了门口的寒意。
门后站着的正是袁母,约莫西十岁上下,眼角己有了岁月温柔的细纹。
看到门口浑身湿透、头发还在滴水的儿子,她脸上立刻漾开那熟悉的、带着嗔怪又无比疼惜的笑容。
“哎哟我的小祖宗!
淋成这样!
快进来快进来!
冻坏了吧?”
袁母一把将袁涛拽进屋里,温暖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顺手拿过门后挂着的干毛巾,不由分说地就往儿子头上招呼,“先去洗个热水澡,饭菜都热着呢,就等你了!”
浴室里氤氲的热气很快驱散了刺骨的寒意。
换上干爽舒适的家居服,袁涛坐到饭桌旁。
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家常菜,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父亲坐在主位,正看着晚间新闻,母亲则忙着给他盛汤。
电视里播音员平稳的声音、碗筷轻微的碰撞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交织成一种平凡却无比珍贵的宁静乐章。
然而,这份宁静如同脆弱的琉璃。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了调,从轻柔的淅沥骤然转为急促狂暴的鼓点,密集的雨珠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冲刷干净。
袁家的饭桌紧挨着窗户。
袁涛下意识地侧头向外瞥了一眼。
浓重的夜色被雨水搅得一片混沌,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
就在这片混沌的深处——他的视线骤然凝固!
一个……庞然大物!
一个散发着刺目、不祥白光的巨大物体!
它撕裂了漆黑的雨幕,裹挟着令人心悸的呼啸风声,正以毁灭一切的姿态,朝着他所在的这栋居民楼,笔首地、无可阻挡地撞来!
“爸!
妈!
快……” 袁涛的嘶吼卡在喉咙里,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心脏,身体却如同被钉在原地!
那光团的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前一秒还在远处,下一秒——轰隆——!!!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猛然炸开!
整栋楼房发出不堪重负的***,剧烈地摇晃!
碗碟从桌上飞起、碎裂,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拉响!
刺眼的白光吞噬了一切!
袁涛在剧烈的震荡中被甩倒在地。
他挣扎着抬起头,眼前的一幕让他魂飞魄散:那散发着白光的巨物,如同烧红的烙铁嵌入豆腐,竟硬生生地撞穿、“镶嵌”在了整栋楼房的中部!
无数断裂的钢筋水泥像扭曲的骨骼般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
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就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父母的身影,在接触到那恐怖白光的边缘时,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蜡像,没有任何挣扎,没有任何声音,他们的身体从边缘开始,迅速分解、汽化,化作无数细微的、闪烁着微弱莹光的粒子,在狂暴的气流中无声无息地飘散、湮灭!
仿佛从未存在过!
“不——!!!”
袁涛目眦欲裂,绝望的呐喊却堵在胸腔,化作无声的悲鸣。
与此同时,窗外骤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哭嚎、呼救声,混杂着建筑物持续崩塌的轰鸣,如同地狱的协奏曲!
楼下,被这末日般景象惊呆的人们如同泥塑木雕,忘记了奔跑,忘记了躲避,只是仰着头,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恐和茫然。
袁涛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虚弱感从身体内部蔓延开来。
他惊恐地低头,发现自己抬起的手掌边缘也开始变得模糊、透明,仿佛也要化为那飘散的荧光!
巨大的恐慌和无边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眼睁睁看着父母消失的地方,那片只剩狼藉和尘埃的空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撕裂般的剧痛让他蜷缩起来,身体筛糠般颤抖,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紧接着,他的意识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强行抽离!
视角开始疯狂拉升!
脚下的废墟、混乱的街道、整个城市在瞬间缩小、远去!
蔚蓝的地球变成了一颗孤悬的宝石,太阳系的行星轨道化作纤细的光带,璀璨的星河旋转着铺展,然后是无数旋转的星系、浩瀚的星云……宇宙的尺度在眼前以令人晕眩的速度展开,最终,一切色彩、物质、声音都归于沉寂。
他坠入了纯粹的光之海洋。
无边无际,无上无下,只有永恒、均匀、死寂的白光,充斥着感官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绝对的虚无。
“我……这是……死了吗?”
袁涛的意识在这片纯粹的白中茫然漂浮,像一粒微尘,“这里是……天堂?
还是……地狱?”
巨大的空虚和失去一切的悲伤啃噬着他,他甚至无法流泪。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异变陡生。
几朵……“花”?
散发着幽蓝、仿佛来自深海之底的冷光,形态扭曲而诡异,如同活物般,毫无征兆地在他意识感知的“周围”悄然浮现、伸展。
它们没有根茎,只有扭曲舞动的“花瓣”,表面流淌着类似生物神经脉络般的微弱流光。
袁涛残存的意识本能地被这奇异的存在吸引,一丝困惑暂时压过了悲痛。
然而——一道比这虚无本身更纯粹、更霸道、更不容置疑的炽烈白光,毫无征兆地从那“无”的深处骤然涌现!
它的出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那些幽蓝的怪花仿佛遭遇了天敌,瞬间发出无声的、只有袁涛意识能“听”到的凄厉尖啸!
它们疯狂地扭曲、蜷缩,试图向更深邃的虚无逃窜!
太迟了!
那道白光带着吞噬一切的意志,如同贪婪的巨兽张开大口!
动作稍慢的几朵蓝花,被无形的吸力牢牢攫住,在绝望的挣扎中被那白光无情地拉扯、分解、最终彻底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
危险!
致命的危险!
袁涛的意识核心警铃疯狂炸响!
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攫住了他!
他拼命地想驱动那并不存在的“身体”,想逃离这恐怖的白光!
但在这片光之囚笼里,他连“移动”的概念都无法实现!
那白光吞噬掉蓝花后,似乎“锁定”了他!
它以超越思维的速度,裹挟着冰冷而浩瀚的意志,狠狠地、毫无阻碍地——撞进了他意识感知的“核心”——那被理解为“胸膛”的位置!
“什么?!!!”
砰!
冰冷的触感和刺骨的寒意瞬间将袁涛的意识拉回现实!
他猛地从湿冷泥泞的地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下意识地死死捂住胸口,手指在湿透的衣服上摸索——没有伤口,没有血迹,似乎……真的“没啥事”?
但下一刻——那嵌入楼体的巨大白光物!
父母瞬间化作荧光消散的恐怖画面!
那撕心裂肺的绝望和无助!
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他刚刚恢复的一丝清明!
“爸……妈……” 一声破碎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随即被更深的痛苦淹没。
巨大的悲愤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躁动在他体内冲撞,让他几乎要爆炸开来!
他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颓然向后倒回冰冷刺骨的地面。
冰冷的雨水肆意冲刷着他的脸庞,混合着滚烫的泪水滑落。
他睁着眼,空洞地望着铅灰色的、依旧大雨滂沱的天空,眼中最后一点属于活人的生气彻底熄灭,只剩下死水般的空洞和绝望。
家……没了。
世界……也碎了。
远处,尖锐刺耳的警笛声、救护车凄厉的鸣笛声、消防车沉闷的号角声,还有隐隐约约的哭喊和指挥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为这场灾难奏响的哀乐,顽强地穿透雨幕,撕扯着混乱的夜空。
“快!
这边!
废墟下面好像有动静!”
“这里!
这里还有人!
天呐!
他还活着!”
“担架!
氧气!
急救人员!
快!
快过来啊!”
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由远及近。
几道穿着荧光雨衣、戴着安全帽的模糊身影,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过泥泞的瓦砾堆,手电光柱在雨雾和烟尘中慌乱地晃动。
他们迅速围拢过来,小心地避开尖锐的钢筋水泥块。
“小心点!
脖子!
托住他的头和腰!”
“一、二、三!
起!”
袁涛像个没有知觉的破布娃娃,被几只手七手八脚地抬上冰冷的担架。
冰冷的雨水依旧打在他毫无生气的脸上,担架在颠簸中快速移动。
刺眼的车顶灯闪过,随即是救护车特有的、令人心悸的鸣笛声,载着他,驶向未知的前方。